第206章前燕与后赵棘城之战

晋咸康四年(公元338年)的春天,辽西大地还裹挟着残冬的寒意。大凌河水在棘城脚下奔涌,冲刷着慕容氏经营百年的都城城墙。城头的“燕”字大旗猎猎作响,慕容皝(huàng)手扶女墙远眺,目光落在北方地平线翻卷的尘雾上——那是后赵皇帝石虎的十万大军,正沿着去年双方合击段辽的旧道杀来。

去年冬日,慕容皝与石虎约定共伐段氏鲜卑。燕军从北境出击,连克徒河、新城,在段氏旧都令支城外却突然停步。慕容皝望着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心中暗忖:若继续南下与赵军会师,鲜卑各部刚归附的人心恐难稳固。他最终选择裹挟段氏部民北返,只留一封“辽地初定,需防反叛”的文书送往赵营。

石虎在令支城下苦等十日,等来的却是燕军北撤的消息。这位嗜杀的羯族皇帝暴跳如雷:“慕容皝小儿,竟敢戏侮孤!”帐中地图上,棘城的位置被他用朱砂狠狠戳出个窟窿。去年段辽投降时,石虎本想将鲜卑降众迁入中原,却被慕容皝抢先一步收拢了段氏精壮。此刻他决定一劳永逸,灭了这个反复无常的慕容氏。

三月末,赵军前锋抵达棘城外围。三十六座燕国城邑望风而降,消息传来,棘城朝堂一片哗然。慕容皝按剑而立,目光扫过诸位将领:“敌众我寡,诸位以为如何?”

帐中静默片刻,左司马封奕上前:“石虎虽强,孤军远来,粮运难继。我军据守坚城,待其师老,必可破之。”话音未落,帐外突然闯入一人——玄菟(tu)太守刘佩,甲胄上还沾着辽东的积雪。

“主公!”刘佩抱拳行礼,“末将从辽东星夜兼程,麾下尚有五百死士愿为前驱。石虎以为我军胆寒,正可趁其不备挫其锋芒!”

慕容皝凝视着这位跟随自己平定慕容仁叛乱的悍将,点头应允。当夜,五百燕军缒城而下,衔枚疾进。赵军前锋营地火光摇曳,巡夜的士卒正打着哈欠,忽闻马蹄声如闷雷滚地,月光下,燕军骑兵已撞入营寨,钢刀在火光中劈出血色弧光。

赵军主力抵达时,棘城已紧闭城门三日。石虎立马阵前,望着高十余丈的城墙,冷笑一声:“孤曾破金墉、陷长安,小小棘城能挡几时?”他挥鞭下令,十万大军如潮水般围住城池,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

城内,慕容皝登上望楼,见城外赵军营帐连绵,心中不免沉甸。幼弟慕容仁叛乱时,辽东诸城几乎尽失,好不容易才在去年正月攻克平郭,诛杀慕容仁。如今内部未稳,又逢强敌,若弃城而逃,鲜卑各部必再次离心。“

主公难道忘了高祖宣帝(慕容廆wěi)经营棘城的苦心?”慕舆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宇文、段氏合攻,我军凭城而守,终获全胜。今日若退,赵人收我子民、夺我粮草,再无反攻之力!”

慕容皝转身,看见十九岁的长子慕容恪站在廊柱旁,腰间横刀已有些许缺口——那是随父平叛时留下的印记。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如炬,让他心中稍定。他重重拍在慕舆根肩上:“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无论老幼,皆登城协防。粮食按战时配给,违令者斩!”

赵军开始攻城了。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砸在城墙上,溅起无数碎屑;云梯如林般架起,士兵们嚎叫着攀爬。城上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热油混着火箭点燃云梯,惨叫声此起彼伏。刘佩亲自镇守南门,一柄长槊上下翻飞,连杀数十赵军,胸前铠甲被鲜血浸透,仍屹立不倒。

如此七日,赵军死伤万余,棘城却岿然不动。石虎渐渐焦躁,召集众将商议。征东将军石闵进言:“我军远来,粮草只够月余。慕容皝若坚守不出,我军恐难持久。”石虎却不信邪:“再攻三日,若城不下,孤自率铁骑破之!”

五月初的夜晚,棘城笼罩在薄雾中。慕容皝与封奕、慕容恪在城楼上密议,忽闻城下赵营方向传来隐隐喧哗。“连日攻城,赵军士卒疲惫,今夜戒备必松。”慕容恪忽然开口,“若遣精骑突袭,定能扰乱其阵。”封奕抚掌称善:“此计大妙!可多备火把,分从各门而出,虚张声势,使赵军不知我军虚实。”

慕容皝望着儿子年轻的脸庞,想起他十三岁便随自己征战,平叛时单骑冲阵,斩敌将首级而回。此刻少年眼中闪烁的精光,竟与当年父亲慕容廆临阵时一般无二。“好!”他重重拍板,“恪儿,你率两千玄甲骑从东门出,其余各门皆备火把、锣鼓,待东门动,便齐出造势。”

子时三刻,东门悄然打开。慕容恪勒紧缰绳,身后骑士皆以黑布裹面,只露双眼。月光下,玄甲映着冷光,马蹄裹着厚布,唯有轻微的踏地声。离赵营还有半里,恪突然抬手,全军止步。他抽出腰间横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青芒——这是慕容氏祖传的百炼钢刀,曾伴随祖父慕容廆纵横辽东。

“杀!”随着一声低喝,两千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向赵营。最前排的骑士甩出钩索,勾住营寨鹿角,用力一拉,鹿砦应声而倒。赵军巡夜的士卒刚要示警,便被骑兵劈落马下。与此同时,棘城各门突然大开,无数火把涌出,锣鼓声、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千军万马同时杀出。

石虎正在帐中假寐,忽闻帐外大乱,只见侍卫跌跌撞撞闯入:“陛下!燕军……燕军杀来了!四面八方都是!”老皇帝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披甲上马,刚出帐门,便见东南西北火光冲天,喊杀声中夹杂着“慕容”的怒吼。赵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分不清敌兵多少,顿时阵脚大乱,自相践踏。

慕容恪率军直扑中军大帐,见帅旗所在,便挥刀砍杀过去。赵军将领试图组织抵抗,却在精锐骑兵的冲击下溃不成军。火光中,恪看见一员赵将挺枪来战,他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将对方连人带甲劈成两半。血腥味弥漫在夜空中,赵军的士气彻底崩溃,开始四散奔逃。

石虎在亲卫的保护下向西狂逃,马蹄声碾碎了满地的月光。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他回头望去,只见棘城方向火光熊熊,如同白昼。“想不到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不甘,“慕容皝小儿竟有如此韧性!”

黎明时分,慕容皝登上城头,只见城外赵军大营已空,满地都是丢弃的兵器、辎重。朝阳中,慕容恪率军归来,甲胄上沾满血迹,却难掩喜色。“父亲!”他翻身下马,“赵军已溃,末将已遣人追击,斩获三万余级!”

封奕从旁笑道:“石虎此败,必元气大伤。我军当趁势收复诸叛郡,安定辽东。”慕容皝点头,目光投向南方:“此战之后,石虎再无余力北顾。我慕容氏,终可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了。”

追击的燕军一路西进,所过之处,那些投降后赵的城邑纷纷反正。慕容恪率军抵达凡城时,守将李产率三千士卒投降,握住恪的手感叹:“将军天威,我等早盼王师归来。”

棘城之战的消息传到建康,晋成帝下诏册封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封燕王。慕容皝在棘城设坛祭天,鲜卑各部酋长、汉族士大夫齐聚,见证这一时刻。刘佩因战功升任安东将军,负责镇守辽东;慕容恪则被擢为左将军,成为燕军年轻的统帅。

石虎退回襄国后,大病一场。他望着地图上失去的辽西诸郡,悔恨不已:“早知慕容氏有此能,当初便该集中兵力先灭其国。”此后后赵内乱频发,石虎诸子为夺位互相残杀,国力日衰。而前燕则趁势崛起,先后吞并段氏鲜卑、宇文鲜卑,成为北方强藩。

十多年后,慕容恪率军南下,在廉台之战中大败冉魏,入主中原。当他路过棘城时,特意登上当年突袭的东门,望着依旧坚固的城墙,仿佛又看见那个月夜下奋勇杀敌的自己。“父亲当年若弃城而逃,哪有今日之燕?”他对身边的将领说道,“坚守,从来不是怯弱,而是等待反击的时机。”

大凌河水依旧滔滔东去,冲刷着历史的印记。棘城之战,这场看似悬殊的对决,最终成为慕容氏崛起的起点。它让世人明白,在乱世之中,智慧、勇气与坚守,终将在历史的长卷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