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晋灭东吴之战
晋泰始五年(公元269年)的秋雨淅淅沥沥,羊祜站在襄阳城头,望着汉水对岸的吴军大营。他的青衫已被雨水浸透,却浑然不觉。自去年受封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他已在这片晋吴前沿阵地驻守了三百多个日夜。
“将军,吴人又来射猎了。”副将递上一碗热酒,热气混着雨雾,模糊了远处吴地的烽燧。羊祜望着江面上往来的吴船,忽然笑了:“去告诉边军,莫要惊扰他们。若有野兽误闯晋境,尽数归还;若有吴舟船搁浅,遣人相助。”副将面露难色,他却转身指向城南的晋军屯田:“你看,这里的麦子熟了,吴地的百姓却在饿肚子。”
晋咸宁元年(公元275年)春,羊祜在乐乡(今湖北松滋)大摆酒宴,宴请吴将陈尚、潘景的家人。酒杯碰撞声中,他望着长江上的归帆,想起二十年前在寿春见过的场景——魏诸葛诞的叛军粮草断绝,士兵易子而食。如今他在荆州推行“军垦屯田”,八万晋军士兵半数耕种,仓库积谷可供十年之需,而对吴人,则“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
晋咸宁四年(公元278年)冬,襄阳的梅花初绽,羊祜却已病入膏肓。晋武帝司马炎亲至病床前,他强撑着起身:“陛下,灭吴之计,全在水军。王濬在益州造舰七年,楼船已具规模,若令其顺江而下,必能破吴之天险。”说到此处,咳嗽不止,手指紧紧攥住晋帝御赐的玉如意,仿佛要抓住即将流逝的时光。
临终前,他望着案头未写完的《请伐吴疏》,墨迹停在“吴主荒淫,吴民有倒悬之危”处。窗外传来襄阳百姓的哭声——自他到任,减免赋税、兴办学校,江汉百姓皆以“羊公”相称。灵柩出城那日,无数吴人渡江来吊,吴西陵守将陆抗的儿子陆机,亦在人群中含泪遥拜。
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秋,益州的银杏叶开始泛黄,长江上忽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最前方的楼船高达五层,船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船舷两侧画着吞江的巨鲸,船首昂立着镀金的龙头——这便是王濬耗时七年打造的“连舫”,每艘可载士兵、战马、粮草,堪称移动的水上堡垒。
船队行至白帝城,王濬望着两岸的峭壁,想起蜀诸葛亮当年的八阵图。忽然有斥候来报:“吴人在江底暗置铁锥,又以铁锁横江,阻断航道!”
他却哈哈大笑,指着随船的巨型木筏:“早料吴人有此计。当年魏邓艾偷渡阴平,靠的是勇气;今日破吴,靠的是智慧。”
夜色深沉,数十艘木筏顺流而下,筏上扎满草人,吸引吴人的箭矢。待吴铁锁被木筏上的火炬烧红,早已准备好的战船趁机撞击,铁锁断裂的声响在江面回荡,如同东吴的末日钟声。
是年十二月,横江(今安徽和县)的寒风卷着浪花,拍打着王浑的战船。这位晋安东将军望着对岸的吴军营垒,想起二十年前在寿春参与平定魏诸葛诞之乱,那时的他还是个冲锋陷阵的校尉,如今却要指挥七万晋军,从东线牵制吴军主力。
“报!王濬将军已破吴西陵,杜预大人克复吴江陵!”斥候的喊声盖过了波涛声。王浑点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建业(今南京)——那里是孙皓的老巢,也是晋军的最终目标。他不知道,此刻的西线战场,杜预正演绎着“势如破竹”的传奇。
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正月,杜预站在吴江陵城头,望着被攻破的城门。自去年十二月率晋军南下,他已连续攻克吴西陵、吴公安、吴武昌,所过之处,吴军“传檄而定”。晋谋士建议休整,他却指着地图上的吴建业:“昔乐毅济西一战而并强齐,今晋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当他的晋大军逼近吴乐乡时,吴将孙歆率军来援,却中了晋军的埋伏。杜预令晋士兵在战船插上吴军旗帜,大摇大摆驶入吴乐乡,吴守将竟以为是吴援军,开城相迎。此战后,吴江汉地区的吴军防线彻底崩溃,杜预“杜武库”的威名传遍晋吴南北。
是年三月的吴建业,春寒料峭。孙皓坐在吴昭明宫的龙椅上,望着殿下空荡的台阶——曾经的文武百官,如今逃的逃,降的降,唯有中常侍岑昏还跪在阶下,颤抖着递上降表。
“陛下,晋军已过牛渚矶,离此不过百里……”岑昏的声音像老鼠般吱吱作响。孙皓抓起案头的玉杯砸过去,杯口的缺口是去年醉酒时摔的:“当年陆抗曾言‘西陵若失,吴国无宁日’,朕偏不信!那铁锁横江,怎会被王濬小儿破了?”
宫外忽然传来喧哗,是吴丞相张悌的尸体被抬了回来。这位东吴最后的忠臣,在牛渚矶之战中力战而亡,临终前望着建业方向:“吴国将亡,这是天意,非战之罪。但我身为吴丞相,当为社稷而死。”
正午时分,晋王濬的楼船缓缓驶入吴秦淮河,船首的龙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吴孙皓换上素服,反绑双手,口中衔着玉璧,身后跟着抬着棺材的侍从——这是他效仿蜀刘禅的投降仪式。当他跪在王濬面前时,忽然看见对方甲胄上绣着的“晋”字,想起昔日继位时,曾立志“扫平中原”,如今却成了亡国之君。
“孙将军,可还记得晋泰始年间,你射杀的那只鹿?”王濬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当年羊公令我等将鹿送还,说‘吴人亦是百姓’。今日破城,我已令晋军不得扰民,你可放心。”孙皓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轻蔑,只有胜利者的悲悯。
三月十五日,长江上的硝烟渐渐散去。王濬站在建业城头,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有的挂着晋旗,有的仍飘着吴幡,但战火已经熄灭。他摸了摸胸前的晋印绶,想起七年前在益州造船时,手底下的工匠们曾抱怨:“造这么大的船,是要把长江填平吗?”如今看来,填平长江的不是船,是人心。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杜预的使者到了。信中写道:“今已克吴建业,江南已定,将军之功,当载史册。”他笑了,想起出征前羊祜的叮嘱:“灭吴之后,切记安抚吴之百姓,莫学楚项羽火烧阿房。”于是下令:“吴军降卒,愿留者编入晋军,愿归者发放盘缠;吴地百姓,免赋三年,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在晋洛阳的太极殿,晋武帝司马炎正展开捷报,上面写着“平吴四州,四十三郡,户五十二万三千,兵二十三万”。他想起羊祜临终前的预言:“若以梁益之兵顺流而下,荆楚之众进逼江陵,徐扬之军直指建业,吴军虽有长江,必首尾难顾。”如今六路大军齐发,果然如羊祜所料,四个月便平定江南。
殿外忽然传来钟鼓之声,是太常寺在筹备祭天仪式。司马炎望着殿外的青天,忽然想起当年父亲司马昭在灭蜀后说的话:“天下未一,吾死不瞑目。”如今,三国归晋,四海一统,晋父的遗愿终于实现了。
晋太康二年(公元281年),羊祜的碑树立在襄阳岘(xiàn)山。每当百姓路过,总要祭拜一番,泪水沾湿碑身,故又名“堕泪碑”。王濬的楼船被拆解,木料用来修建建康城的官署,唯有船头的龙头,被供奉在江边的龙王庙,见证着那场改变历史的晋吴江战。
吴孙皓被封为归命侯,在洛阳度过余生。有人问他为何不战而降,他指着庭院里的槐树:“当年在建业,朕若战,这棵树便要被砍去做兵器;如今降晋,它还能在这里开花。”话虽如此,每当听见长江的涛声,他总会想起陆抗临终前的劝谏,想起羊祜在荆州的仁政,想起王濬楼船上的火光——那些,都是东吴灭亡的伏笔。
长江水依旧滔滔东去,带走了魏蜀吴三国的金戈铁马,却留下了无数传奇。羊祜的怀柔、王濬的楼船、杜预的谋略,还有孙皓的暴虐,都成了江水中的沙砾,在历史的长河中,闪烁着不同的光芒。而那场持续四个月的晋吴战争,最终让分裂百余年的中国,重新归于一统,正如长江潮平之后,两岸迎来了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