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曹魏灭蜀之战
曹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四月的洮水河畔,青黄相间的麦穗在风中起伏,姜维蹲下身,指尖碾过饱满的麦粒。自蜀汉景耀五年(公元262年)被贬沓中屯田,这已是他在此种植的第三茬青稞。远处瞭望台的铜铃突然剧烈摇晃,惊起河畔栖息的灰雀,一名斥候骑马疾驰而来,甲胄上还沾着陇南山地的红土。
“大将军!洛阳八百里加急!魏军分三路南下,邓艾部已过狄道,距沓中不足二百里!”斥候翻身下马,双手呈上盖着司马昭“晋公之印”的羽檄。姜维的拇指摩挲着檄文边缘的火漆印,目光骤然冷下来——他早知司马昭会选在麦熟时节发兵,却未料到对方竟动用十八万大军,摆出雷霆灭蜀之势。
中军帐内,牛油烛火将廖化的白发映得发亮,老将的刀柄重重磕在橡木木案上:“黄皓那阉竖!去年若依将军所言加固阳安关,何至让钟会十万大军长驱直入!”
帐外夜风卷着沙粒打在牛皮帐上,姜维凝视着挂在中央的巴蜀舆图,指尖划过阴平桥头:“当务之急是破邓艾合围。诸君看,邓艾兵分三路:王颀攻沓中正面,牵弘断我北撤之路,杨欣袭甘松断羌胡援。”他抽出腰间武侯剑,在地图上划出三道弧线,剑刃寒光映得诸将面色凝重,“我们唯有在强川口(今甘肃西固县西)撕开缺口,方能保住东撤通道。”
子夜,姜维独自登上营垒。洮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南岸七座烽燧已按“天覆阵”布防,却只剩三座还燃着篝火——那是黄皓当权后削减的军备。他抚过剑鞘上“克复中原”四字,想起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秋,诸葛亮在五丈原临终前将此剑递给他的场景:“伯约,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此剑随老夫征战二十余载,今传于你。”此刻剑穗在风中翻飞,恍若丞相的羽扇,拂过二十年光阴。
是年九月初七,阳安关(今陕西宁强阳平关)笼罩在浓重的硝烟中。守将傅佥的长枪挑飞第三柄魏军战刀,枪尖火星溅在城砖上,映得他铠甲上的“汉”字血迹斑斑。三日前,副将蒋舒以“出城迎敌”为名开城投敌,此刻正骑马立在钟会身侧,手指着城头冷笑:“傅佥,你守的不过是座孤城,何苦为昏主卖命?”
“住口!”傅佥啐掉嘴角的血沫,提起最后一桶滚油浇向云梯。沸腾的热油泼在魏军士卒身上,惨叫声中,他望见钟会亲卫将“魏”字大旗插在关前,绣着飞虎的战旗被秋风撕成碎片。关墙下,魏军投石机抛出的火弹不断砸中城楼,武侯祠的飞檐已燃起熊熊大火,诸葛亮的泥塑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注视着这最后的坚守。
申时三刻,关墙东北角轰然倒塌。傅佥退至武侯祠前,背靠着诸葛亮像力战不退。剑断换刀,刀折便徒手搏击,直到钟会的亲卫从四面合围。他望着泥像手中的羽扇,忽然笑了:“丞相,当年您在祁山提拔末将,今日末将总算没给您丢脸。”话音未落,数柄长枪同时刺入他的身躯,鲜血飞溅在泥像衣襟上,恍若当年五丈原的星落。
景元四年(公元263年)九月十五,沓中战场已化作焦土。姜维的战马踏过倒伏的青稞,剑刃上凝结的血痂磕在鞍鞯上,发出细碎的响。邓艾的三路大军如铁钳收紧,王颀的前锋已迫近中军帐,箭矢雨点般落在帅旗周围。
“大将军,诸葛绪部已占据阴平桥头,我军东撤之路被断!”副将张翼的呼喊被炮石声淹没,姜维勒住马,望向西北方云雾缭绕的摩天岭——那里有一条鲜有人知的小径,孔函谷(今甘肃舟曲西南)。
子夜,蜀军点燃所有辎重,冲天火光映红洮水。姜维亲率五千精兵从小路摸向孔函谷,山壁上的野藤划破甲胄,露水混着血珠滴落。当他望见诸葛绪的“雍”字大旗向武街(今甘肃成县西)移动时,知道对方果然中计——那支佯攻的小部队正将三万魏军引向陷阱。阴平桥头的守兵在月光下打盹,忽闻马蹄声如雷,抬头只见“姜”字大旗已到眼前,姜维的战马腾空跃起,马蹄踢飞桥头鹿角,身后残兵紧随其后,在晨雾中撕开一道血口。
十月初十,摩天岭(今甘肃文县与四川平武交界处)的积雪折射着刺眼阳光。邓艾拄着枣木拐杖,望着眼前刀削般的悬崖,白发上结的冰碴簌簌掉落。自阴平小道(今甘肃文县至四川平武)入蜀已七日,三万大军仅剩两万,许多士卒坠崖而亡,或被积雪掩埋。“将军,前方绝路!”前锋的呼喊在山谷回荡,邓艾却看见崖壁上垂着几簇老藤,宛如天助。
他忽然解下铠甲,用毛毡裹住身体:“当年淮阴侯背水一战,今日我等便学一回愚公移山!”说罢便向崖底滚去,粗糙的岩石摩擦声惊飞群鹰,衣料破裂处渗出的鲜血,在白雪上画出暗红的路。士卒们见状,纷纷解下腰带相连,攀藤附葛而下。三日后,当江油(今四川平武南坝)守将马邈打开城门时,望见的是浑身血污的魏军,恍若从雪山中杀出的天兵。
时间来到十一月初七,绵竹(今四川绵竹)城外的芦苇荡结着薄冰。诸葛瞻手按剑柄,望着远处扬起的尘烟,胸前的玉玦——母亲黄月英临终所赠,刻着“忠孝”二字——硌得他心口发疼。他转头问身旁的黄崇:“当年父亲在街亭,是否也如此刻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黄崇欲言又止,远处已传来邓艾大军的号角,如催命符般撕裂寒雾。
邓艾的劝降使被斩于阵前,头颅抛入魏军阵中。诸葛瞻望着对方军中那杆“邓”字大旗,想起《出师表》里“亲贤臣,远小人”的叮嘱,此刻却只能带着八千御林军,为蜀汉最后的尊严而战。战至正午,蜀军箭矢已尽,诸葛瞻的战马被砍断前蹄,他踉跄着跪在地上,看见长子诸葛尚杀回重围:“父亲,我们守住了!”少年铠甲上的血已结冰,却仍提着染血的长枪。
未及答话,一支长槊(shuo,四声)从诸葛尚后心穿出,少年的身体重重砸在诸葛瞻怀里。“尚儿!”他抱住儿子渐渐冰冷的身躯,忽然听见远处成都方向传来钟声——那不是援军的号角,而是开城投降的信号。泪水混着血渍滴落,他拔出佩剑,刺向自己心口:“父亲,瞻儿今日随您而去,九泉之下,再向您请罪……”
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十一月初八,成都皇宫的太液池面漂着未化的残雪,刘禅盯着池中的锦鲤,手中的荔枝核“啪嗒”落在石桌上。黄皓跪在阶下,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陛下,邓艾已过雒县(今四川广汉),距成都不足百里……”
“相父若在,该如何是好?”刘禅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池边石栏上——那里曾刻着刘备入蜀时的誓言,如今已被苔藓覆盖。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北地王刘谌(chen,二声)提剑闯入,衣襟上沾满血迹:“父皇!先祖披荆斩棘数十年,今若不战而降,有何面目见宗庙列祖?”他手中捧着刘备的冕旒(liu,二声),冕珠在烛火下摇晃,恍若蜀汉四十三年的国运,即将在此断绝。
谯周的笏板重重叩在青砖上:“陛下,昔微子去殷保民,今降魏可全成都十万生灵……”他的话被刘谌的怒吼打断:“你等文臣,安敢轻言投降!”
但刘禅早已闭上双眼,不愿再看儿子通红的双眼。他想起景耀元年(公元258年),姜维第七次北伐失败回朝,曾在太极殿痛陈“魏贼不除,国无宁日”,那时的自己,只觉得北伐劳民伤财,不如偏安享乐。
次日正午,成都宣明门缓缓打开。刘禅身着素服,捧着传国玉玺跪在道旁,望见邓艾的战车驶来,车辕上绑着从沓中缴获的青稞——那是姜维三年屯田的心血,此刻却成了亡国的注脚。魏军士卒列队入城,有人背着的布袋中,露出几穗洮水畔的麦穗,在冬日阳光里,泛着凄清的光。
景元五年(公元264年)正月初五,剑阁(今四川剑阁县北)笼罩在浓重的霜雾中。姜维站在关楼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那是钟会大军集结的信号,却不再是为了攻蜀,而是为了谋反。昨夜钟会邀他共饮,酒盏中倒映着两人的影子,恍若二十年前在曹魏阵营的旧识:“伯约,我素闻你忠勇,若助我割据巴蜀,必与你分庭抗礼。”
他摸了摸袖中暗藏的短刀,想起绵竹之战后收到的密信,诸葛瞻临终血书仍在衣内:“瞻父子死战,非负国也,愿将军早图大事,复兴汉室。”此刻关下忽然传来喧哗,是监军卫瓘(guan,四声)的部队到了,邓艾的囚车正被押往洛阳,钟会的谋反计划泄露,魏军大营陷入混乱。
“杀!”姜维大喝一声,率亲卫冲向钟会大帐。帐外箭矢纷飞,他的武侯剑终于再次出鞘,剑光所过之处,魏军纷纷倒地。但寡不敌众,片刻后,乱兵已将他团团围住。姜维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想起去年四月的沓中麦田,想起诸葛亮临终前的目光,忽然笑了——这一笑,是解脱,是不甘,更是对蜀汉最后的告别。
短刀刺入心口的瞬间,剑阁的霜钟再次敲响。钟声中,他仿佛又看见多年前的祁山战场,丞相的羽扇在阵前挥动,身后是“汉”字大旗猎猎作响。霜雾渐渐散去,惊起的山鸟掠过剑阁峭壁,像极了那年出祁山时的雁阵,只是,再也没有归期。
景元五年(公元264年)春,绵竹郊外新修的墓群里,邓艾的墓碑歪倒在荒草中——他在押送途中被卫瓘杀害,头颅送往洛阳时已残破不堪。钟会的尸身被弃于成都北门,衣带上还沾着姜维的血,而姜维的遗体,被百姓偷偷收殓,葬在剑阁山后,墓前无碑,唯有一丛从沓中移植的青稞,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历史的车轮碾过剑阁的青石板,那些在烽烟中逝去的灵魂,终究化作史书中的铅字。姜维的武侯剑被晋武帝司马炎收入武库,剑鞘上的“克复中原”四字虽已斑驳,却在千年后仍能让人想起,那个在沓中屯田的暮春,那个在剑阁霜晨逝去的忠魂,以及三国时代最后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