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七月廿五

七月廿五的午后,那直闹了一日的蝉鸣声里忽的混进撕纸声,沈疏香抬头时,见沈以宁正把字帖撕成两半,宽大的衣袖勾动了砚台,黑乎乎的墨汁糊了满案。


“这两个月你统共认了不到一百字,念一都会对仗了,再过几日怕是能写诗,你还连‘天地玄黄’都念不懂,今日为何又要撕这无辜的字帖啊?”


沈疏香抽出被墨染透的宣纸,上面仅存的几个字也是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最近两月,沈疏香可真是成了身兼数职的大忙人,她一面得帮着妙安打理胭脂生意,一面又重新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教沈以宁读书。


如今就两方结果而言,淬玉坊的生意如日中天,大有曾经的娇颜阁之势,沈疏香还和妙安合计着要开几家分店,成立一个胭脂商会。


她拿着妙安的生意分成和沈府的教书报酬,沉甸甸的银子在手,觉着自己也是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黄金珍珠热炕头的生活。


这番平静顺畅的生活本该更如意,奈何有个不爱读书的学生,识字不用功罢了,近来脾气还越来越大,这已经是沈以宁本月撕的第五本字帖了。


再加之,身边有个聪慧的念一陪沈以宁一起读书,两相比较之下,使她每每想起沈以宁的识字进度便忧愁得连觉都睡不着,饭自然也少吃两碗,即便沈府不赶她走,她自己也要没脸呆下去了。


谁家夫子教人读书两个月连一百字都教不会?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体会了竹然夫子教自己读书的感觉,果然非亲身经历所不能知。甚至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比竹然夫子还要更惨些。


沈以宁甩开沾墨的衣袖:“我又不考状元。”


“是不考状元,可要当太子妃。”


“来日太子府采买金丝炭五百斤,你连斤和两都分不清,下人可不是把你当小孩糊弄?”


“再说些远的,等将来成为皇后,那后宫的用度单子可比这字帖厚多了,你又怎么看呢?单说宫人的月例银子,不同等级宫人月俸不同,再加之奖赏惩罚,每月该给每人发多少,你如何计算?”


“这还只是后宫用度中的一项,千百项合计起来,那册子你能看得懂?你若是不懂不问不管,有人借此捞取油水,你又该如何管理后宫呢?”


沈疏香将桌案上的墨汁清理干净,又拿出一摞宣纸摆在沈以宁面前,此刻面对沈以宁的读书之问,她倒是能说出几句话来堵她的嘴。


沈以宁听着不耐烦:“这些东西内廷自会计算,怎会轮到我去做,再不济,找个会算数的宫人在我身边,肯定算得比我好百倍。”


“哪有如此简单的事,”沈疏香早知她会反驳,“若是命妇入宫拜见,要你说几句吉祥话,你也找宫人代劳吗?”


窗外忽起疾风,将沈疏香刚摆好的宣纸吹落在地,沈疏香急忙俯身去拾,不料沈以宁突然起身,将笔一扔,笔尖的墨汁全数溅在沈疏香的衣领上。


“谁要当那麻烦的太子妃!”


此话一出,得满室沉寂。


沈疏香怎么可能没察觉到沈以宁的不正常,这些日子,沈以宁总是闷闷不乐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提起谢知凌,眉目间便无端显出忧愁,她最初还以为是谢知凌去了西南,沈以宁担忧谢知凌的安全所致。


可眼下瞧着沈以宁这样子,定是有除担忧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西南的信来了!”


匆匆跑进来的皎玉直接将信递到了沈疏香手上,沈疏香摩挲着信封粗糙的纹路,迟迟未拆。


裴时与每十天都会来一封信,信中问候沈府众人,末尾还会加一句“太子殿下问以宁安”。


这谢知凌对沈以宁要说的话统共就这么一句,还借他人之口说出,沈疏香不解,即便谢知凌知道沈以宁不识多少字,但他依然可以写明对沈以宁的思念啊,沈以宁身边不还有她这个“学富五车”的沈夫子吗?


可沈以宁不愿说,她又怎么开口问呢?


廊下花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沈疏香举起今日的信封,问道:“沈以宁,你不看今日的信了吗?”


“不看!”


沈以宁夺过信抬手就要扔出窗外,忽见两页纸从信封里滑出来。裴时与的字迹照旧板正,另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却画着个月亮,底下两个小人牵着手,虽是寥寥几笔,但表意足够明确。


沈疏香噗嗤笑出声,这幅画是给谁看的一想便知。


“呦,莫非这西南的月亮比京城更圆?不然为何要快马日夜兼程地送?”


她故意把画纸抖得哗哗响:“古人以诗传情,要我说,千里传画才更动人心呢。”


沈以宁指尖刚触到信纸又缩回。


沈疏香见状捏着画纸的一角晃悠:“不过太子殿下画作真是一般,连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说着凑近沈以宁耳边,“不过你看这画纸这么皱,一定是殿下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好容易才下决心……”


“给我!”沈以宁抬手抢过画纸,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沈疏香扒着窗框喊:“沈以宁,你跑什么,以后不学写字了还不行吗,别逃学呀,小心我写信告诉谢知凌你不好好读书!”


那人儿早跑没影了。


她转身捡起被风吹落的另一张信纸,从头读了起来,还是照例的问候沈府众人,只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裴时与这次竟写了许多西南风光。


“烟霞胜景,云海苍茫,惟缺卿侧。”


“姓裴的这信倒写得柔情,只是不知这‘惟缺卿侧’是写给谁看的?”


沈疏香笑着摇头,刚要将信件合上,目光却突然钉在了落款处,喃喃道:“咦……这时间怎么会是七月初九呢……”


……


沈以宁将那画纸紧紧揣在怀里,本就皱巴巴的纸张更是被揉成了一团。


那日她就立在门后,她有许多话要对谢知凌说,结果推门进来的只有沈疏香一人。后来她再去太子府时,得到的是太子殿下已离京的消息,谢知凌竟连句话也没给她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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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去眼角的泪,坦然接受自己选择的结果。


她日日都要追问爹爹西南的战况,这无限的担忧与焦虑在她身体里滋生出无数根尖刺,明明该静心练字,可她却总会觉得不耐烦,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噬咬着她的心。


连面对沈疏香,她都避无可避地变得疾言厉色起来,她不懂人为何越愧疚越狠厉,许是她意识到谢知凌在救沈疏香这件事上所做的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她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怀疑了一个人的真心。


渐渐地,她竟又生出一股怨恼,她忍不住要怪谢知凌,若是不原谅她,为何不退婚?还要让京城人以为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若是原谅她,又为何一封信也不给她写,只让裴时与转达一句冷冰冰的“太子殿下问以宁安”,她看到这句话几乎想将那信纸撕碎。


她当然安,她在京城,重兵守卫的王朝心脏,她怎会不安?


她想知晓他是否安,在每日的西南捷报之外,可有生病,可有受伤,以及何时归来。


阳光透过薄薄的画纸,一轮明月之下,两个墨绘小人手拉手靠在一起,似有晚风将两人的衣袂卷起。


沈以宁绽开笑颜,将那画纸贴在心口。


他还念着她!


西南的风终于吹到京城,沈以宁靠在门边,心想,也许那西南的月亮真的比京城更圆。


好像有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谢知凌曾经教过她的……


哒哒的马蹄声从街角传来,沈以宁立马冲下石阶,对着回来的沈归远喊道:“爹爹,快说说今日西南的战况。”


沈归远的衣服下摆还沾着泥点,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垂着,他伸手揽过沈以宁,声音沙哑:“西南……”


“不好了!出事了!西南出事了!”


沈归远还未说完,就被跌跌撞撞从远处跑来的沈疏香尖声打断,沈疏香举起裴时与的那封信,喘着粗气,:“西南一定出事了……”


“你们看这封信,”沈疏香捏着信的指关节已经发白,“这落款是七月初九,可上一封信的落款是七月初五。”


“姓裴的一向是十天一封信,为何这次写信才隔了四天,而且这封信到我手里……一天也没有早……”


“爹爹,这是怎么回事……”沈以宁惶然抬头,刚才的喜悦已经尽数消失。


“西南出事了……”沈归远将沈以宁搂得更紧了些,“西南运粮的路被切断了,江昱奏报,叛军有一支队伍正好挡在运粮路上,以押粮队伍的兵力,根本闯不过去。”


“算算日子,时与和殿下,怕是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粮草已尽,重兵围困……诶,今日陛下召集众人就是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什么……”恍若有一道惊雷劈在沈以宁耳边,她已无法思考,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山穷水尽”四个字。


“不是一直是捷报么?怎会如此突然……”


她看着那张被她揉成一团的画纸,两个相依相偎的小人儿,原来竟是诀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