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八月十一

谢知凌的目光落在案头那碗清汤寡水上。说是米粥,实则半碗清水里沉着零星的米粒,若是耐着性子去数米粒,只怕用不着一只手。


“寻常士卒每日口粮几何?”


他明知故问,阿叶只垂首立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即便在行军打仗途中,军官与士兵的膳食也从来都是不同的,军官的足够精细,士兵的裹腹即可,而在军官之中,又分数等,最高等的膳食与在京城中无异。


现在阿叶呈给他的是一碗仅可作安慰之用的清可见底的米汤,可想而知普通的兵士在吃什么。


“他们如今还有得吃么?”


谢知凌霍然起身,端着瓷碗走到了庭院中。


院中支着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几十个士兵蜷在墙根,无人靠近。


他走近时,煮汤的人连忙要跪,他抬手拦下,见那锅里翻滚着褐色的絮状物,却有一股草木之香。


“这是……”


“回殿下,”煮粥的人拱手行礼,“是树皮。”


“以树皮为食,怕是会腹痛不止……”谢知凌说完,自己先觉得可笑,在生死之际,若是有得选……


那人佝偻着背,拿大勺子在锅里不停地搅动:“如今逢州城里能吃的都吃完了,城外也出不去……”说着眼神晃过谢知凌手中的清粥,不觉咽了咽口水。


耳边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谢知凌忽觉得自己手里的粥烫手起来。环顾四周,皆是被饥饿折磨得双眼放光的士兵。


西南十州在地图上蜿蜒如蛇,但其中要塞不过逢州、溪州、相州三城,由北至南,他和裴时与率先攻下逢州城,接着用了同样的闪击战术,一路高歌猛进,日日捷报,拿下了溪州城。


但相州是叛军的大本营,也是最为困难的一城,他和裴时与计划暂时休整,等后续兵力集结,补给一到,便一鼓作气,攻破相州,平定西南叛乱。


然而他们送往京城的捷报渐渐变成了求粮的急件,叛军比粮草先至,数量众多,来势汹汹,那些屯在溪州米仓里的米,根本无法支撑他们与叛军的长线作战。


他们只得舍弃溪州城后撤,局势一夜之间逆转。


叛军竟绕过他们的防线,将逢州围成了铁桶。


与京城的通信断掉,粮草不知所踪,叛军兵临城下。


可逢州与溪州不同,逢州城是外界通向西南的必经之路,是咽喉要道,是绝对不能拱手让人的。


若非玄翎骁骑的闪击之术,逢州城恐怕是比相州更难攻破的。


要守好这座城,可如今粮草,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谢知凌转头问身边的阿叶:“裴时与呢?”


“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声尖叫从角落里传来。


医师正满手是血地拿着从伤兵腹部拔出的箭矢,那箭头铸有倒刺,一旦射入身体,倒刺就会展开,紧紧勾住皮肉,此刻再拔箭,便会连血带肉一齐拔出。


伤兵中箭的地方血肉模糊,鲜血止不住地流。


医师不断叹气:“近几天忽然出现了这种箭矢,倒钩箭的伤口愈合,怕是要多费些时日……”


谢知凌蹲下身将那碗清可见底的稀粥放在了伤兵面前,拿过那带着血肉的箭矢,眼底似凝了霜。


“阿叶,带我去找裴时与。”


“裴将军在南城楼上。”


……


裴时与立在城楼上,城外叛军的营帐密密麻麻绵延至林中。


西南的风与北漠不同,北漠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而西南的风带着些黏人的水汽,混着草木腥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西南的景也与北漠不同,北漠四下旷野,一望无际,而西南山高谷深,林草繁茂,若想看得再远些,便是成片成片的树林,就如当下,他想知道叛军背后的林子中是否藏着更多的叛军。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殿下闻见肉香了吗?”他闭眼轻嗅:“他们正在埋锅造饭,这气味,似是野菜炖肉。”


谢知凌将带血的箭拍在墙砖上,箭头上还沾着碎肉:“从未见过如此阴毒行事。”


裴时与轻易就察觉到了谢知凌的怒气,他拿起箭,细细端详。


“是王齐队伍的箭,”裴时与摩挲着箭柄,其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王字,沉声道:“此人行事狠辣,从前就听闻过他专用这种倒刺箭射敌军的膝盖,被这种箭射中,痛苦无疑会增加数十倍。”


“之前朝中就对他不满,但念着他是庆成王的部下,战功卓著,只给他降职一等略示惩戒,不想他的这些手腕还是用到了我们身上。”


战争葬送无数亡魂,是世间最为血腥之事,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防止战争变虐杀,是交战双方的默契。


这王齐的倒钩箭,并未提升多少的攻击效果,于箭矢的准头速度无益,而且还会增加铸箭的成本。


可是它又会在救治时增加伤者的痛苦,使伤口更难痊愈,这种行事,实在太过阴险毒辣,毫无人道可言,是为交战双方所不齿的。


然而他却被叛军首领徐玮重用,之前攻溪州城时没见他,逢州城最初被围时也不见他,想来是近几日被徐玮派来逢州的。


所以最近几次突围,才会有士兵身中王齐的倒钩箭。


谢知凌皱眉:“此次平叛,必须诛杀王齐。”


裴时与一怔,这是一个明显带有个人爱恨的命令,他很难想象这是从谢知凌口中说出的。


即便是信道粮道断绝那日,他也不见谢知凌的一丝慌张,就连那封不知能否顺利送往京城的绝笔信,谢知凌交到他手中时也未坦露任何情绪。


他伸手指着远处的叛军营地,说道:“殿下,今日,就是胜负之时了。”


谢知凌顺着他的手的方向望去,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照在叛军那东倒西歪的木栅栏上,在这些早该修整的防御工事之后,是叛军的欢声笑语。


“这在南门外驻扎的叛军,数量虽然不是最少的,但却是最懈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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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这最前面的守卫轮岗来说,一个时辰换一班,昼夜不能停,可是南门的叛军,在子时后就开始偷懒了,一直到辰时,非得等天亮后才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已经在此研究了多日,南门的叛军是最好突围的。


“四面围困逢州城,”谢知凌摇头冷笑,“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不怪他们会懈怠。”


谢知凌拍着裴时与的肩膀,问道:“可有详细计划?”


裴时与从怀里掏出破布似的逢州城防图:“先除去守城的兵力,再就是……吃不饱没力气打仗的士兵,还剩一千人。”


“殿下若信任时与,就由时与带兵,今夜突围,去襄州调兵借粮。”


他们不知为何陛下许诺的兵力粮草皆不到,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襄州是紧邻逢州的最大城池,若能从中借粮,一定能满足他们眼下所需。


“你我一同历经生死,”谢知凌摘下腰间的东宫令牌,“襄州城内如有违令者,就地处斩。”


“臣遵命。”裴时与接过令牌,沉甸甸的,寄托着逢州城中万余名将士的生死。


随着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隐入云层,谢知凌轻声道:“寅时突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挑玄翎骁骑的精兵。”


“西南地势险峻,城墙高且深,守城不需要那么多兵力。”


“殿下……”裴时与低声惊呼,却见谢知凌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谢知凌将全部的信任交付于他。


“时与,如今我们是孤注一掷,靠你了。”


残月将坠,一支轻骑从逢州城南门飞扑向还在睡梦中的叛军营地。


原本安静的营地刹那间变得混乱不堪,马蹄声、厮杀声、刀剑刺入皮肉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已有点点火光在黑夜中蔓延开来。


裴时与长枪扫落不断扑来的叛军,其中有一人手拿大刀飞身跃起就朝他头顶砍来,他来不及躲闪,忽闻利刃破空之声,从远处飞来的箭矢精准地钉入那人的咽喉,转眼就见那人捂着喉咙倒下。


林间惊起成片飞鸟,他疑惑地看向远方,只见百余骑从林中冲出,分为两路,从叛军的侧翼包抄。


这些人未穿统一军装,但那使枪的身形竟比一般的士兵还要灵活得多。


裴时与他们与这支神秘军队前后夹击,很快将叛军打得无还手之力。


“咻咻咻——”


又有三支羽箭凌空而来,将想要偷袭他的人全部射倒在地。


裴时与定睛看向箭矢飞来的林中,见有一蒙面女子策马飞奔而出,掠过战阵,她稍一纵马,便有一名叛军被踩在马蹄之下,裴时与挥抢挑开侧面攻来的叛军,不过片刻,那女子的马就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身前。


有如神兵天降。


周遭声响渐息,霞光刺破云层,女子扯落脸上的面纱,染着血污的脸完全暴露在晨光里,她喘着粗气,说话却带着笑。


“裴将军,我如今可够格做你的军师?”


晨光照耀之下,她的身后,是连绵不绝的运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