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心狠心软
南海晨光映照金顶，浮光掠影，海风自崖畔拂来，卷起袈裟轻动，漫山遍野的梵音伴着潮声，缥缈如梦。
观音菩萨一身白纱缓步行于道场，正欲前行，忽然脚步一顿，微微侧目。
不远处，竹林之外，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石阶上，手中双剑交错，衣摆微扬，眉宇间尽是沉静专注的神色。
她着一身素衣，鬓发束得高高的，已不再是初回来时怯生生的小模样。那挥舞的剑锋寒光隐隐，腕间双镯叮咛作响添灵动，剑气却难掩几分锋锐。
大士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弯，侧身对身旁木吒龙女道：“你们瞧这小鱼，倒是长大许多。”
木吒顺着观音的目光看去，倒也有些诧异。
他还记得初见这小姑娘时，她不过是条半死不活的鲤鱼，手无缚鸡之力，一天到晚游在缸里听经文，如今却已能在晨曦下舞剑如风，有了些神仙姿态。
“弟子瞧着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那孩子心性纯良，若愿遁入我空门，自当收为座下弟子。只是她尘缘未了，也另有其路。”
大士未再多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不远处的小姑娘一眼，便转而离开，只剩二弟子站在原地。
木吒敛下眉眼，温和道：“师妹教导有方，这小鲤鱼已非昔日模样。”
龙女瞧她那舞剑姿态连连点头，颇有些瞧自己功劳的满足姿态，只是想到少女日后的打算，不免有些担忧。
“如今已是八年了，不知再过两年她回了中坛元帅那，元帅会为她作何打算？”
她龙目一转，看向面前惠岸使者：“虽说师兄与中坛元帅两模两样，可到底是同胞兄弟，不知师兄怎么看？”
木吒一愣，竟一时半会听不出龙女是在骂自己还是夸自己，表情复杂道：“照我三弟那霸道模样，估摸着还是回去当仙侍吧？”
龙女听罢冷哼一声：“若当真如此，那我便再带她下来，跃了黄河龙门入我龙族，她若不愿遁入佛门，再怎么也能讨得个小河小川作封地。”
......
六重天上云雾缭绕，府邸内清雅安静，只见少年一人坐在棋盘前，手执一蛊白子，手边又摆着一蛊黑子，感情是自己在和自己下呢。
他见面前莺莺燕燕站了一群仙女，不知是不习惯还是天生厌恶，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梢。
“有何指教？”
少年此刻一身月白外披水红长衫，倒不束他那总角了，而是懒散地用琉璃簪绾起一半墨发，额前两缕鬓发垂下，倒是遮掩了些凌厉之色。
只不过还是吐不出句好话。
“奉王母之命，特来送些慰问品，以慰元帅与星宿宫诸神的辛劳。”
他尚未抬头，语气却冷得很：“有事快说。”
少司命在旁见罢一笑，道：“那弯弯绕绕的对这泼皮无用，你们还是直说罢。”
那为首的红衣仙女听罢，止步在阶前，行了个礼，仍是笑得如春风般恭敬：“中坛元帅，听闻小鱼妹妹下凡修炼将归，我等此番前来是为此事。”
少年执子垂眸，棋盘上黑白交错，手中一枚白子悬而未落。
她说罢，身后的绛衣仙女接着说道：“不知元帅对此有何打算？”
“打算？”他挑眉，冷笑：“我有什么打算，与你们何干？”
“自然相干。”红衣仙女凝住神色，转而说道：“元帅可还记得我昔日之言？”
她这话倒是叫哪吒抬眸，其他仙女侧目不解。
他怎会想不起，那日拉着他说了一通话，不就是想劝他离她远点吗？
哪吒指间那颗白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正落星位，分毫不差。不知是在恼仙女的不识趣，戳破他黄粱梦，还是这思虑交杂、优柔寡断的自己。
他何尝不知自己是该离她远些？
可心里想的，和真正驱使他做的，却总是截然相反。
想他本该早已断情绝念，哪怕这世间来去翻涌，也不过是旁观一场。
他每每见她一次，便睁眼闭眼皆是她身影。明劝说自己早该忘了她，可在想起时，却疼得不深不浅。
少年总是恍然过后清醒，咒骂感情这东西，不由人。
好在不幸中之大幸是，难受的只是他便好。
故此少年压下戾气起身，身上水红外袍落下一线清光，冷峻眉眼宛如刻画，语气淡淡。
“说说看。”
“我们姐妹虽人微言轻，终究也是直辖于王母。若小鱼愿意，我姐妹担保引荐，便可任上元夫人门下玉女，仙籍可保，前程不失。”
绛衣仙女难得开口说道，而红衣仙女接着又说。
“只是她性子太清太直，瑶池未必合适。我们姐妹亦想过，倒不如入华山女仙班列，与霞光仙子、灵芝仙子为伴。三圣母座下之职虽清闲，却自在无争，或许更合她心性。”
二郎神那妹妹那？
哪吒闻言却未答，只是低眸掩去那一瞬微动的神色。
他见过那少女不少次数，安静怯懦，却不像是个会欺负她的。
少年指间轻转着那最后一枚棋子，掩下心中晦暗。
过了片刻，他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不替她做主。待她回来后，你们问她罢。”
话音落定，他便将手中那子轻轻放下，未落在盘上，也未入蛊盏，而是偏偏地置于两者之间。
那道模糊不明的界限之上。
七位仙女面面相觑，终究未再多言。红衣仙女低头福身，语气仍温和：“如此我们便等小鱼回来再访，便不打扰了。”
一行仙子转身而去，风卷起其衣袂如流云散霞，消融在晨光氤氲间，余光瞥去，阶前只余少司命仍立在原地。
哪吒却冷眼扫了她一眼，语气毫不客气：“你还不走，做什么？”
少司命却不恼，反倒勾唇轻笑了笑，眉眼间透着几分揶揄，又像是真问他心事。
“你啊...你，你可想过，若是她答应，你可怎么办？”
“七仙女见识是浅了些，做事也未必想得长远。可你不一样。”她往前一步，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他，语气不急不缓，“你可曾想过，你可想过若是你那小仙娥真去三圣母那，你可就把自己和杨戬拴在一块了？”
“届时杨二郎不安分，天庭拿华山开刀，你可坐得住？”
这话一出，四下又陷入寂静。
风吹过，吹得棋盘上几枚棋子的边角微微颤动。
少司命立在阶下，看了眼哪吒，半晌，不解道：“我倒是看不懂了，你到底是个狠心的，还是个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