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目光落处
青鲤怔怔地听着,心头泛起一丝茫然。
“僭越……?”她低声重复,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袖口。
她听那几个月宫仙子说过僭越之罪,可当时的她没怎么听懂,只是隐隐觉得这二字太过沉重,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天堑,将所有人规矩地分割开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提着的琉璃灯,微弱的光斑只照亮她的裙摆和脚尖,不似她头顶上明亮似圆盘的月亮,清辉如水,皎洁灿烂。
“长姐,你别再说了,小鱼会伤心的...”最小的紫衣仙女于心不忍,扯着红衣仙女的衣袖劝道,可换来的却是长姐的叹息。
“我是为了她好。”红衣仙女看向青鲤,沉默半刻,还是开口道:“小鲤鱼,你对我姐妹有恩,故此我才实话实说。”
青鲤愣愣地望着红衣仙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红衣仙女语气不轻不重,带着几分劝诫:“你们或许不在意,可旁人未必这么想。中坛元帅位高权重,天庭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你呢?”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几分,转过头去并未看她:“你只是一条小鱼精,既无品阶,又无根基,若被有心人瞧出些什么,后果如何,可曾想过?你且看看那天蓬元帅——他不过一念之差,便落得这般下场。”
“你何必妄生其他念头,多了烦恼根?”
青鲤怔了一瞬,忍不住道:“可我并未……”
“那便最好,你若与元帅只是主仆相扶,自无妨碍,旁人也不会多言。”红衣仙女缓声道:“可若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青鲤身上:“若是心思逾矩,那便是僭越。”
僭越。
又是这个词。
青鲤低头看着掌心透出的灯光,微弱而卑微,连夜风都能吹灭。
“我知道了,谢姐姐指教。”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未红衣仙女想象的那般失落。
“我知三太子没那些心思,我亦如此,他只当我好玩,我也只想报他的恩。”
红衣仙女听那小姑娘这般说道,虽面上不露声色,却在心中叹息。
她为何要如此说?只因她知那少年正望向此处,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他耳中。
她在天庭任职近万年,世人皆说大道无心,可她却从未见过真正绝情。
凡人的日子起伏不定,悲欢离合是常态,可神仙的岁月一尘不变,既无生死,也无尽头。人活着总要有个指望,而她们神仙,又能指望什么呢?
她曾觉得那哪吒三太子最是无情,他或许在自刎时早已真正死了,回来的那个只是个被恨意夙愿驱使的、不甘心的尸体。
或许,他的指望便是那恨意,一念之差,入魔还是堕阿修罗道,也难分说。
转眼又过千百年,她瞧见那小鱼被他带回天庭,只当是稀奇,她们神仙都鲜少将凡人放在眼里,何况是条样貌怪异的鱼?
而后她初次见她化作人形。混天绫裹腰、一脸茫然地被元帅抱在怀里。她那时也没多心,只当是那元帅是得了个讨喜的侍女,故此她只教她穿衣打扮、端茶斟酒,只要讨得她仙长喜欢,那便是她最好的造化了。
再之后,他舍命相救,她倒也不觉然,只暗叹是主仆情深、元帅宠爱。毕竟她们姐妹都觉得哪吒无心。
直到她带着妹妹们在今日宴席上斟酒之时,无意间瞥见那红衣少年举着酒樽,眼眸微微弯起,上挑的眼尾都带着笑意,似是银刃上覆上一层细雪,竟透出几分不知真切的温存。
她惊愕,朝着少年视线瞧去,穿青绿色罗裙的少女正在亭内笑眯眯点着琉璃灯,光影揉碎在她脸上,本是和其他仙女一般无二的画面。
是啊,她早该知道的。
红衣仙女托着酒壶回神,这才想起来。
那少年本是冷漠、孤傲,像是与天地万物都隔着一层不见血肉的刀锋,旁人不敢近,他亦无意让谁靠近。
中坛元帅,你可知你目光落处,终不再只剩恨意?
瞧着那穿着绿裙子的小姑娘提着灯离开,红衣仙女才转头,对上了对岸少年那双在幽幽夜色中泛着寒光的眼睛。
可就算这般真切,那也是愚。
她并无平时那般感到不寒而栗,只是暗叹世事无常,淡然一笑。
她那时终究是想岔了,到头来无情的却不是对岸少年,而是天道无悲,爱恨微澜起灭,自古无心。
......
“三太子?”青鲤放下灯回到席间,却不见那少年踪影,又碍于身份,只得在熙熙攘攘的神仙中,压着嗓子小声喊道。
谁知哪吒是没找着,她一抬头,却撞见了有些踉跄的木吒。
“惠岸行者?”
她急忙行了个礼,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木吒平日里为人严肃谨慎,可现在却靠在龙柱上通红了脸,走两步就打飘,怎么看上去醉醺醺的?
“诶,小鲤?”
惠岸行者看见她也并未清醒几分,反倒是将手中金樽塞进她手里,拍了拍她肩膀道:“你来得正好,再去帮我倒杯酒,不知瑶池为何倒过来了...”
青鲤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樽,还没有从冲击中回过几分神。
惠岸行者不是出家人吗?怎么喝成这样了?
她又看了看面前醉得如同一滩烂泥的木吒,吞了口口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抬眸瞥见那金吒正看向这边。
“惠岸行者,我这就帮你去倒酒。”
她吓得捧着金樽就想要跑,却在下一秒又被喝醉的木吒一把抓住。
“哎,等等,我大哥还不认识你呢!”他边拽着她边兴致勃勃笑道,浑然不知身旁的小鱼已经汗毛竖起。
不是,认识她干嘛?
青鲤在心中暗骂道,僵直在原地,不敢抬头,冷汗几乎要顺着脖颈滑下来。
而金吒却已然缓步走近。
“二弟,这位是……”
木吒一手扶着龙柱,一手晃晃悠悠地指向青鲤:“大哥,这就是小鲤啊!”
他笑嘻嘻地对金吒道:“是条青鲤鱼成精,从前住在南海,三弟前些年带回天庭的。”
...你可少说几句吧。
青鲤手心都被金樽的冷意沁出汗来,偏偏不敢有丝毫异动,只得怯怯地转过身,屈膝行礼:“见过甘露太子。”
她吓得不敢抬头。
金吒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目光微敛,仔细打量了她片刻,随而轻笑一声:“二弟,这便是……三弟院中那条青鲤?”
青鲤心头猛地一紧。
她听见木吒毫不犹豫地笑道:“可不是嘛?你看看三弟把她养得多好!这不正说明他重视我这个二哥吗?”
金吒摇了摇头,端起酒樽缓缓饮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说道:“重视……倒确实是重视。毕竟,他那院中,原本只有个木讷天兵,如今却多了个女子。”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青鲤的背脊却悄然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