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麻木不仁

“惠岸使者!”

木吒见一身着水蓝色宫装的少女提着裙摆向他奔来,小巧玲珑的,如蝴蝶轻扑花间。

令他不经愣神半刻,才回过神来,仔细想着这姑娘究竟是哪处女仙。

“你是哪路仙娥?如此不合规矩擅闯菩萨道场,你可知罪?”

“你不记得我啦?”她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笑着指了指自己:“我是那条小鲤鱼啊,被你捞起来养在缸里的。”

“你是小鲤?”

木吒惊喜道,难得兴奋大笑:“你化出人形了?我都没能认得出你!这位是?”

“他是三太子麾下的天兵风烈。”青鲤介绍道,跟着风烈一起作了个揖。

“请起请起。只是这龙女同我师父赴宴去了,道害你白跑一趟。”木吒深知这条鲤鱼最和龙女亲近,毕竟都喜水,龙鲤一族嘛,因此颇有些遗憾说道。

“我好歹也算见着了惠岸使者你,怎么能算白跑呢?”

她笑眯眯地,哄地木吒也“呵呵”笑了,直夸她成人后嘴更甜了。

“喂,你们要寒暄去别处寒暄,别在这呱噪扰我清静。”

他们谈笑半刻又被缸中声音打断,这才叫众人转头想起这儿还有条鱼。

“灵儿,说话怎么总是这般没大没小?”木吒批评道:“论规矩,你合该唤我法号,论经历,你还得唤这仙娥一声前辈哩。”

那金鱼一翻脑袋又钻回水里,似乎还学人样翻了个白眼。

木吒叹气摇摇头,还是妥协给了那条鱼:“罢了,我那处有茶叶,正好泡些...”他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大高个:“天兵阁下这般豪迈之态,怕是不喜喝茶吧?”

“小神...”

风烈好歹是天上做事的人,惠岸使者那与他家元帅颇为相似的眉眼就已然让他心生敬意,如今那眼神中的暗示他自然是瞧得一清二楚。

可,他虽是虽听得懂,可他也知道自家元帅提到他那二哥多半都是一副牙痒痒的表情。

“——李木吒那厮究竟哪好了?”

他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午后元帅边练剑边嘀咕道,木头桩子被他劈烂了好几个。

“末将不知啊,末将没见过二太子...”

“我哪问你了?”

他见三太子拿着剑抬眸怒问道,吓得他硕大的个子瑟瑟发抖。

所以话说回来,他既然是元帅的人,那他的职责是不是就不能遂了李木吒的意啊?

“小神喜欢。”

“......”

“哇,风烈原来你喜欢喝茶的啊!”

三人中只有青鲤惊讶道,蹦蹦跳跳地豁然开朗:“早知道上次去人间给你带包洛阳的茶叶了。”

“我那处不宽敞,天兵阁下这般高大,怕是坐不下呢。”

“小神可以坐门槛上。”

“......”

又是一阵沉默,木吒连脸上一贯的笑都要挂不住了,清了清嗓子直言道:“我与小鲤鱼也曾是顾识,交情颇深,想要私下叙叙旧,还请阁下回避。”

“这...”青鲤想不出她和惠岸使者有啥能私下说了,连她做鱼的时候都不曾说几句话,可如今惠岸使者脸上的神情倒也不像是玩笑。

就算有,可风烈会不会不开心啊?

没想到风烈抬眸见她皱眉,便还是作揖妥协道:“想我百年前杀孽深重,本就不该叨扰菩萨道场,小神在院内便可。”

“你说这些倒是有心了。”木吒这才又笑道:“院落北面有一厢房,也算是打理得妥当,你可在那处候着。”

“多谢惠岸使者。”

“风烈...”她有些内疚道:“我一会就出来。”

“不用担心,小鲤。”风烈回道:“我就在不远处。”

南海本是个清净静修之地,若是与天宫比起来自然是古朴简陋,可窗外的白雪却十分应景,更添几分神圣。

“你算是来对了时节。”木吒边煮茶边说道,除了那仙风道骨之气看不出几分神仙模样:“南海鲜少下雪,这般大雪更是罕见。”

莫不是天上动乱,要变天了?

他收起自己莫名其妙的猜测,将茶斟上。

“惠岸使者,那条金鱼是怎么回事啊?他也被欺负吗?”

木吒总说一切皆缘,鲜少有插手凡物规律之事,如果不是这条红金鱼和她一样受欺负的话她还真想不到别的故事。

“不,恰恰相反。”木吒扶额:“它一条鱼拉帮结派欺负潭里所有的鱼,扰得无法安宁,故此我才将它捞上来。”

“我唤他灵儿,是希望他灵慧通透,知礼明慈,而非恃强凌弱,执意欺压。”

木吒的话叫青鲤把同情又吞回了肚子里。同样是鱼,差别怎么能这么大啊?

“我三弟如何?我听闻他负伤。这泼皮自带了你上去后便再没回来过,如今见他一面都难。”

“他胳膊被打了一棍,还在养伤呢,估摸着不严重。”

木吒这才看似安心了些。

“亲生兄弟,怎能不在乎他?”木吒叹气道:“只是他不懂事、气性大又爱唱反调,也就从前母亲惯他。倘若父兄再纵容,可真不是要翻了天?”

青鲤没说话,沉默了半刻,这才切入正题:“惠岸使者支开风烈,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对我说吧?”

“自然。”木吒笑了笑:“我早听闻你化成人形,我三弟在天庭人缘不佳,身边也没个得手的仙侍,你比他知礼些,能替他少得罪些神仙便罢。此外...”

他抿了口茶:“我这弟弟什么都不同我说,你有空多来南海走动走动,若是做了莽撞之事也一并告知予我,也好让我少操些心。”

“惠岸使者是想让我...帮你多看着三太子,然后下界同你叙说近况?”青鲤一皱眉头觉着有些怪怪的。要她多看着,还要下来多与木吒说说,听上去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三太子总是不见人的。”她心虚又轻飘飘地在佛前打着妄语:“而且我基本都是变成鱼泡在水里。”

“无妨。”木吒倒是没有咄咄逼人:“只是我怕哪日我大哥又...”

又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此刻天空却刮起一阵大风将窗外白雪都吹进了门槛。他们走出屋外,见几个天兵正脚踩祥云看着木吒。

“惠岸使者,观音大士有请使者速前往灵霄宝殿协理。”

“出什么事了?”木吒神情一变,似是预料到了大事发生。

“妖猴砸了蟠桃盛会,如今玉帝与众仙家正商讨捉拿计策。”

啊?

青鲤发懵跟着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哪吒呢?

......

不光是瑶池,此时灵霄宝殿中也是吵闹不断。玉帝皱眉扶额,王母空叹着气,神仙星宿们激烈商讨对策,七仙女跪坐下殿中央,拎着空篮子擦眼泪。

直到观音菩萨同龙女现身,这萎靡不振的气氛才豁然开朗。

“贫僧保举一人。”观音大士双眸慈悲,手施无畏印,说道:“灌口二郎显圣真君。”

不久片刻,只见一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入殿觐见,看打扮应是瑶池赴宴掉头赶来。

那二郎真君杨戬生得丰神俊朗,玉袍长靴配祥云紫禁冠,眉心天眼似一道不深不浅的疤,为那清俊的面容独添一份威严。就算在这要紧节骨眼上,还有几个仙侍仙娥瞧着他脸红偷笑的。

他身后还跟着个身段娉婷的年轻女子。发黛如墨、双眸如星,藏蓝广袖似远山云雾,绛紫绫罗流苏坠在腰间。

“杨戬与小妹来迟,望玉帝王母恕罪。”他作揖间抬头,望着一片狼籍,面露几分不解。

“爱卿快请起。”玉帝抬手示意平身,又拍案急忙说道:“那妖猴偷吃蟠桃仙丹,偷喝琼浆玉液!假传圣旨,更是砸了瑶池、毁了蟠桃盛会、此罪当诛!”

“眼下李天王率十万天兵战败、中坛元帅又负伤。寡人偌大天庭如今竟无一人可用!”

“陛下息怒,如今蟠桃盛会已毁,气恼无益。”王母嗔怒着瞥了玉帝一眼,视线转而看向二郎神身后的三圣母:“妖猴自要捉拿,各路仙家难得一聚,莫吓着了人。”

“三圣母久居华山,倒是许久未见了。莫怕,来舅母身边坐吧。”

杨戬闻言一怔,回身看向三圣母。杨家小妹怯生生抬眸,与他目光相触,似在寻求庇护。

“没事。”他轻声说,嘴角扬起一抹安抚的笑意,尽管那微蹙的眉宇却暴露了些许无奈。

在王母牵引下,三圣母终被搀至身旁,杨戬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伸出的手悄然垂下。却只能压下眸中的复杂神色,换上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

软肋啊软肋。

哪吒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深幽如渊,既有几分嘲讽,又带着几分怜悯。

昔日杨家满门被屠,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正因这唯一的妹妹,这唯一的血亲,纵使你二郎显圣真君有通天彻地之能,最终也不过沦为一条听命吠叫的狗,一把麻木不仁的剑,任由上位者肆意驱使。

想到此处,他忽而唇角一勾,发出一声低笑,既似嘲讽他人,更似笑自己荒唐可笑。

说到摆布,他李哪吒又有何不同?只不过拴着二郎神的链子是他妹妹,而拴着他的,是那十八层玲珑宝塔。

将心比心,他甚至不及杨戬的苦难。到头来,他大不了再一次抹去元神,一死了之,可杨戬呢?他却要为了那唯一的亲人,硬生生将不甘咽下,忍气吞声。

正因如此,与其说恐惧值得畏惧,不如说感情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好在他肉身已死,早就没了心。

“杨戬愿为陛下娘娘分忧。”

二郎神作揖领命,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一丝波澜。玉帝与满堂仙家齐声称赞,他却只是低垂眼眸,化作戎装,手持三尖两刃刀,冷然踏向人间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