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李昭宁不知所以,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感激地冲着裴砚笑了笑。


一行人回到礼部,用小刀拆开糊名,由裴砚念名字,旁边的白居简则负责记录。


“第一名,王渡。”


裴砚将卷子递给白居简,看向手中的卷册,念出下一个名字。


裴砚脑中想起阅卷时曾被自己待定的那张试卷,看来是第七。


裴砚又想起,整册试卷,没有一张试卷的字体,与李昭宁的字体类似。


他有些失望,李昭宁十四岁时,所写行卷他便看过,其文采与胸怀,与那时的他已经不相上下。李昭宁并非偷懒怠惰之人,但大概多年在姚州的养尊处优,已经让她泯然众人了吧。


裴砚思绪飘乎,手上本能地一页一页地翻开卷册,喃喃地念出下一个名字:


“第四名,李昭宁。”


……?


名字出口,裴砚才恍然回神。


一旁监督的巡场官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


白居简也顿住笔,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手中的试卷。


杜黄也坐不住了,走到裴砚身旁,目光在他手中的文章上流连。


裴砚将试卷捧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从名字到文章,没有涂改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不工整或作弊的嫌疑。


字迹工整娟秀,虽笔画粗挺圆润,但仍可见其笔力,颇有魏晋时谢家闺秀的遗风。


裴砚看完文章,视线又挪回最左侧的名字处,“宁”字的最后一笔,有着她写这一笔时惯有的因手腕颤抖而上下反复涂写留下的深浅痕迹。


毫无疑问,这就是李昭宁亲笔写的。


裴砚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眉眼中的失望也在一瞬间悄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如月光一般柔和温润的光。


他沉声重复:“第四名,李昭宁。”


“让我看看。”


杜黄伸手拿过试卷,细细浏览一番,眼中尽是严肃与检视之意。


过了一会儿,随着他的视线渐渐下移,眉目间的神情却渐渐被欣赏所取代,变得宽和从容。他将试卷递给一旁的白居简,笑道:“这便是你跟我说的那位,对黄河水患颇为了解,又将治理方案写得兵行险着、不按套路出牌的那位学子。”


白居简拿过试卷,一看便知这份试卷是由自己亲手批阅,其文思之精巧、文笔之高绝,都让人想起雾气弥漫的山间如鬼怪一般嶙峋奇异的怪石,虽旁出斜逸,却不失风骨与性灵。


白居简笑着把试卷递给巡场官:“我还说是谁思路这么奇特,原来是陛下。”


巡场官颤抖着双手接过李昭宁的试卷,突然问:“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此话一出,三人皆抬起了头,思忖片刻,又齐刷刷地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巡场官。


巡场官一拍脑袋,讪讪赔笑道:“是下官糊涂了,陛下名讳,学子们一定会避忌着,不可能,不可能。”


四人继续整理名册,等到抄完所有考生的名次,已经是日落西山。


接下来,需要两位考官带着名录进宫面圣,让圣上亲自誊抄放榜的名录,以显示皇权对科举的看重和皇恩浩荡。


这事本来可以明日再做,但杜黄念及李昭宁对黄河水患一事的急切,便让俩人加急将名录送至宫中,还手信一封,建议李昭宁连夜誊抄,以宽慰学子们的拳拳之心。


*


宽阔宫道上,裴砚与白居简两人并排走着,手中各执一卷名册,步伐轻快。


“真是未曾想到,陛下身为女子,竟也能写出如此好文章……”白居易望着远处红彤彤的夕阳,摇头轻叹,眼中欣赏之色极重。


裴砚勾起唇角,笑笑:“她一直都很……好。”


白居简突然转头看向裴砚,疑惑地问:“裴尚书难道之前看过陛下的诗文?”


裴砚脚步放缓,盯着远方夕阳,眼神恍然,淡淡道:“是,裴某不才,与陛下同在官学,受韩夫子教导过几个月……”


她与他,是同窗。


裴砚记忆中的李昭宁,是个粉雕玉琢、质朴素净的娃娃。


那时李昭宁才十岁,被皇后领着来上学。她性子安静,座位在学堂的最后一角,不优秀也不糟糕,像个透明人。


裴砚那时作为官学里最受瞩目的一位,连皇子都没放在眼里,因此也没有多注意这位小同窗,直到某次,夫子将他叫过来,说他最近心高气傲,文章写得太虚太空、目中无人。


他虽谦虚地接受了教导,却并未动摇自己学堂第一的想法,直到他看到夫子桌上按名次排开的文章,他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但很显然,那歪歪扭扭的字体,绝对不可能是他的。


夫子走后,他偷摸溜到书房,将那写着歪扭字迹的纸页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第一行,平平常常;第二行,渐入佳境,第三行,文采裴然;第四行,虽然裴砚的眼睛还盯着纸页,但脑中景象却倏忽飘远,那些字在眼前穿行徘徊,余音振振,绕梁不绝。


这些句子,文采只是一般的好,但这样的大局和眼界,他读来,也觉得震动肺腑、豪情万丈。


后来他问夫子,为什么李昭宁的诗文,从未被夫子拿出来夸奖过?


夫子让他自己去问李昭宁。


于是,某天放学后,他第一次从书院的最前一排走到了最后一排,走向了那个他从未注意过的角落里的小小身影。


她正在练字,落笔歪斜,不成笔画,手上、袖子上甚至额头都沾上了黑乎乎的墨迹,但她仍旧端着手,聚精会神地将落墨纸端,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一番寒暄,加上一包蜜饯,裴砚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一击制胜之前,蛰伏的蛇,向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裴砚忘不了那个粉圆软糯的脸蛋说出这话时,眼中的严肃和坚定,与她可爱的、肉嘟嘟的长相格格不入,又真诚坦荡得令他的心口有些莫名的酸涩和惭愧。


裴砚低下头,看到书案平放的洁白纸页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李昭宁。


“尚书慎言。”白居简碰了碰裴砚的手臂,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裴砚错愕:“什么?”


白居简眉目间满是严肃,环顾四周,向裴砚走近一步,低声道:“在这宫墙之中,陛下名讳,还是不要念出口为好。”


裴砚一愣,随即点头,继续向前走。


他刚才,竟叫了她的名字?


他怎么一点意识都没有?


裴砚自嘲地笑笑,抬头看路,大步向前一跨,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一看,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小侍女,装扮与宫女截然不同,似乎是宫外来的人。


她跑到两人面前,行了礼,面上因跑了远路而涨得通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白居简道:“大郎君,老夫人病了……”


白居简惊问:“怎么回事?”


小侍女道:“夫人午睡起来,就一直不太舒服,哪知到了现在,竟吐血了……”


她越说越焦急,竟红了眼睛,潸然泪下。


白居简额上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看了看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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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看手中卷册,神色为难。


裴砚从白居简怀中拿出卷册,对他道:“令堂要紧,你先回去吧。”


白居简神色凝重:“可这名册……”


裴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向陛下说明原委。陛下宽仁,不会怪罪,你快去吧。”


白居简犹豫片刻,冲着裴砚行了礼道了谢,便跟着小侍女匆匆走了。


裴砚望着渐黑的天色,看了看手中的卷册,快步向御书房走去。


他步伐轻快,略起一阵微风,撩动了擦肩而过的宫女的裙摆,宫女慌忙按住裙子,手中拿着的扫帚往下一歪,被一旁的太监稳稳接住。


“稳重点,陈内监特意嘱咐过不准发出声响,你的扫帚要是倒了,今日我们都要挨罚!”太监对着小宫女,脸上都是警告。


小宫女点头如筛糠,接过扫帚,低下头将扫帚轻轻地放在地面,缓缓划动,将落叶聚拢在一起。刚才情状,她若只是按住裙子,本不至于如此慌乱,但好像依稀听到刚才过去的那位大人口中,喃喃念叨着三个字:


“李昭宁。”


要不是乍然听到陛下名讳,她怎么会贸然失态?


但那声音太轻,太快,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听清楚了。


毕竟,宫墙之内,陛下的名讳,只有陛下自己能念出口。


远处,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昭宁正伏在案前,双手捧脸,食指轻轻在脸上扣着,一下一下。


她面前,是一张地图,以朱笔勾出黄河的主要几处支流和决堤之处。


她撑着脑袋盯着地图,正思考间,突然看到一个太监走进来,缓缓开口:“陛下,吏部裴尚书求见。”


她眼中闪过惊喜,站了起来:“科举名次出来了?快让他们进来。”


小太监刚出去没多久,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李昭宁站在堂上,看着裴砚一身紫色圆领袍,手里斜斜地拿着两只卷轴,步履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举着两只卷轴,向堂上俯身道:“科举名次已出,请陛下过目。”


李昭宁眉目间溢满欣喜,稳着声音道了句“平身”,忽然看了看裴砚身后,问:


“白居简呢?”


裴砚道:“他母亲身体抱恙,臣便让他先回去了,特来请罪。”


李昭宁眨了眨眼睛,神色了然,不再追究。一旁的小太监去取过裴砚手中的卷轴,拿过来呈给李昭宁。


李昭宁展卷一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名,李昭宁。


笔画工整,笔锋遒劲,墨色也更黑,似乎这个名字,不是用同一支笔、由同一个人写上去的。


李昭宁抬眸看了看裴砚,正好迎上裴砚注视她的目光,热烈而真挚,坦诚而从容。


她眸光闪了一瞬,又低下头。


半晌,她放下卷轴,勾唇一笑:“朕的名次做不得数。”


裴砚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李昭宁。


李昭宁倒是为裴砚的淡然稍稍有些惊讶。


“若名次依次顺延,你得替朕找到第五十一名的那个人,补上空缺。”


裴砚亦是浅浅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笺:“这是第五十一名的试卷,请陛下过目。”


李昭宁眉毛一挑:“你……”


裴砚迎向她的目光,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揣度圣意,是臣子本分。”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笃定从容,以至于当时的李昭宁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不合礼数、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