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请太后赴死宁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

耶律青野一直不曾醒来。


帐篷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宋知鸢一个,在榻边瞧着他。


旁人都走了,宋知鸢终于敢亲近他一些了,她的手指细


细的划过他浓墨锋利的眉,用脂肤感受到他坚硬的眉发,又慢慢往下摸,摸他皲裂起皮的唇。


他昏睡之中,像是一颗缺水的木。


宋知鸢一见他就觉得心疼。


她知道他有时候很坏,他是个锋芒毕露,也不知收敛的人,靠近他,就难免会被他的所伤,他的骨头里就是带了点狠劲儿,去不掉,混在他的爱里。


既往不咎?他不死不休,不原谅不释怀,不宽容不豁达,就像是那穷凶极恶的狼,逮着了就要狠狠地咬一口,连皮带肉连血带骨一口全都吞下去,咔吱咔吱的嚼,每一寸的味道都要品尝。


不知道这是不是位高权重的人的通病,好像每个走到最上面的人,骨头里都藏着一股疯子一样的执拗,明知道不可为,却非要撞上去。


宋知鸢的手指虚虚浮浮的在他的唇瓣上扫过,随后起身想去给他弄点水来,用药勺灌进去润润唇。


但她到案旁一看,才发觉方才那群将军们早已将北定王桌案上的最后一点茶水喝光,一点都没给人留下,她只得起身去叫外面的人筹备。


宋知鸢起身出了帐篷,正好叫外头等候的军医抓到机会,拉着她开始说东说西的瞎扯,拖住了宋知鸢的脚步,而一旁的亲兵则趁机溜进去。


王爷这头的军务谁都能处理,但王爷的世子爷,只能问一问王爷。


他们刚收到赵灵川那头的消息,说是世子爷已经跟那位姑娘流落民间了,俩人不知道怎么搞得,似乎已经不打算回长安,只在附近筹备婚事了,姑娘出去做生意赚钱,世子爷天天在家给人洗衣裳做饭,也算得上是女耕男织,过上小日子了。


“我们的人过去接了。亲兵道:“但是世子爷非要跟她成婚,不肯回来。


大概过几日,俩人就要磕头成婚了。


这事儿太大,所以亲兵直接过来偷偷问问王爷。


亲兵过来一通说完之后,躺在榻上的北定王连眼睛都没睁开,只丢还了一句:“随他。


孩子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孽要作,他这个当爹的无意去拆分。


只要人活着,他就不算对不起他的大兄,其余的,让他自己去受着吧。


耶律青野话音落下后,突然缓缓睁开眼,问:“人呢?


他问的这个人,显然不是离开的那些将军。


一旁单膝跪地,凑在榻边回话的亲兵压低了声音,道:“军医正与她言谈、拖着时间,好让属下进来。


他们王爷在这里装重


病起不来身其余人就都要打掩护整个北定王营地的人都搞的像是做贼一样跟着耶律青野一起鬼鬼祟祟的做事。


由此可见什么将带什么兵。


耶律青野拧着眉在榻上躺了片刻最终一咬牙低声和亲兵念了几句。


亲兵匪夷所思的抬眸飞快望了王爷一眼又低头应下匆忙离去。


亲兵离开后不过片刻宋知鸢就提着壶进来了。


军营这边的东西都不怎么精致壶也是最普通的大壶里面装着沉甸甸的水她寻个干净的杯来倒进去一满杯随后坐在榻边慢慢的吹着杯上面的热气。


待到杯水温凉便能送到耶律青野的口中了。


她搅动着手里的茶杯思绪乱糟糟的。


耶律青野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她怕是这一生都难以自解。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杯中的热水瓷羹勺磕碰在杯壁上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宋知鸢的眼眸渐渐放空双目无焦距的瞧着面前的耶律青野不知在思虑什么。


耶律青野依旧安静的躺在榻间唯有胸膛还在轻轻起伏。


宋知鸢抬手去摸他滚热的胸膛心想若是这次他能醒过来还会怪她吗?


难说这个人性子就是就是“宁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让他痛过一次他要记上一辈子时时刻刻都要记着。


他这倔驴脾气任谁都收不了。


恰在此时帐篷外有人快步行来宋知鸢刚放下手中的茶水杯起身便瞧见帐篷外进来了一位军医。


军医神色匆匆面上带着几分为难神色进来之后便是一脸的不安。


宋知鸢瞧见了便问:“正医官这是寻了新法子来?”


这些医官都有品级按照功劳大小资历深厚以区分因为大陈常年打仗四边跟谁都能磕一下所以军医体系十分完善。


最高的军医能做到三品跟太医院是一个等级分为正医官与左医官、右医官往下则是军医使、军医判、四品五品六品、从六品、七品、从七品


军医这一行当跟太医还有点区别军医太粗糙有时候还得抽刀子打仗太医更细致用药也小心但是也有能互通的早些年也有太医从太医院调配出来


宋知鸢在军中摸久了早就对这群人的等级划分摸了个清清楚楚这位正医官是整个江北军之中最高的医官专门对北定王负责北定王的旧伤、素日里调理都是由这位正医官来。


瞧见他来了宋知鸢心里也跟着“噗通噗通”跳。


她觉得是这位医官找到了治疗耶律青野的法子否则人家也不会来。


那军医来的时候


脸就是愁苦的现下见了宋知鸢更是抬不起脑袋只将头低低的垂下去道:“属下是有一要事禀报。”


他其实按官职比宋知鸢高宋知鸢只是一个小小太仓属令小七品官但他是三品官虽然彼此的权利范围不同但是宋知鸢该给他行礼他也不需要对宋知鸢自称“属下”。


这一句属下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宋知鸢怔了一下赶忙回道:“军医有何事能向属下来汇报?属下怎敢听之?您且起身来。”


这军医按资历从军二十多年按岁数能做宋知鸢的爹宋知鸢于情于理都不敢受之一礼。


那军医的脑袋半尴不尬的抬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宋知鸢看了两息又落下来盯着自己的靴子道:“宋大人本官这头寻到了些救治王爷的法子。”


这可是好事!


宋知鸢忙将人往榻前引与这位军医道:“既有了好东西便赶忙用上王爷至今不曾醒来实在是叫人担忧。”


这军医被引过来面上神色越发挣扎叫宋知鸢都瞧出不对劲来了她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为难叫我避让开些?”


“并非是为难。”军医叹了口气道:“这药老朽是寻来了只是需要有人来试且药效偏阴还需要女子老朽一时之间寻不到人来。”


宋知鸢听闻此言便道:“这有何难?且试在我身上便好。”


这军营之中女子确实少宋知鸢之前就是一直一个女人


眼下真能动的女人就三个一个太后一个长公主一个宋知鸢。


另外两个比北定王的命可能更要贵重些当然用不上要找个女人实在是难不如她直接上。


“可是——”军医兜兜转转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可是此次试药十分危险期间还要加以针灸熬刺十分痛楚若是宋姑娘熬不过去便有生命之危。”


宋知鸢这才懂方才人家为何一直如此为难。


生命之危任谁来了都要为难一些的。


但宋知鸢只要一想到耶律青野涨烧的脸流着血的腿紧闭的眉眼便不觉得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她这条命本来就是耶律青野救过来的那她也情愿去还给他宋知鸢从来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只要她不是鸿**就行了。


“不必再言。”宋知鸢果断道:“来吧。”


不过就是试个药宋知鸢不怕这些。


那军医先是


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耶律青野。


方才为了诊治,这四周的纱帐已经都撩拨上去了,能清晰的看见躺在榻上的北定王。


耶律青野依旧静静的闭着眼,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军医只得垂下头来,声线艰涩道:“此试药过程十分疼痛,若是宋大人难以忍耐,直言便可,您能有这份心,便已经很难得了。


宋知鸢并不曾听出来军医的言外之意。


她关心则乱,在意便急,只忙着催促军医试药,却并不曾发现那一点点不对的地方。


她的心眼儿其实不够多,就只有浅浅的那么一表层,看上去好像是个伶俐的姑娘,但实则城府不深,旁人说上一两句有理有据的话,就能稍微影响她,旁人若是大张旗鼓的骗一骗,她说不准就要掉下去。


更何况是耶律青野。


更何况是耶律青野!


她顺从的按着军医的吩咐坐在了床榻旁的诊案边,用了军医给的药。


这药是治什么的她都不知道,军医给开了她便喝。


她其实也不通药理,因为身子骨好,自小也没用过什么药,上一次用药还是在长安里,跟耶律青野胡乱的来了许多回,然后喝了一些避孕汤药。


想起来之前的那些事,宋知鸢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就是此时,她觉得浑身开始发疼。


骨头缝儿像是被人撬开了,又刺进了针,宋知鸢两眼瞬间跟着发黑。


她现在才知道,刚才的军医所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


而这时候,一旁的军医又道:“宋大人,您若是生了药效,我这边便要下针了,我这针法是催药效的,一旦给您用上,您的身子骨会更痛。


宋知鸢白着一张小脸,声线发颤道:“用。


只要能救下耶律青野,这些并不算什么。


军医只得翻开手里的羊皮卷。


卷中卷着各种长度粗细的银针,这些东西都要刺入宋知鸢的骨头里,来刺激药性。


银针入体,痛的人浑身打抖。


军医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眼珠子忍不住往床榻那边瞟,但宋知鸢已经开口了。


“继续试。


她可以


的。


她抱着这样的念头,拧着眉等着军医继续。


军医只得低着头继续下针。


军医不明白耶律青野为什么搞这么一出,但他并不敢忤逆,王爷的性子,外人不一定清楚,但他们这些跟着王爷的人却是十分明白,王爷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这茫茫人海偌大大陈,认识耶律青野,也实在是报应。


耶律青野掌控欲强,北江的防线都死死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耶律青野


杀意重牢狱那么多人没一个能出来耶律青野很少守别人的规矩他不在乎每一个杀不了他的人他可能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退让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绝对不会动摇他的原则。


他可以让宋知鸢骑在他脸上胡作非为但不会允许宋知鸢插手北江的政务他可以去为宋知鸢出兵找永安但不可能让宋知鸢掌管他的军队他可以将宋知鸢捧到天上去但宋知鸢要听他的话。


宋知鸢只能留在他的目光范围之内。


一切都要按着他的想法走。


一切最好按照他的想法走。


否则他就会亲自动手将所有事情掰向他想要的方向。


不要走到这一步。


军医想不要走到这一步。


军医知道耶律青野一定在听着所以他也不敢停下。他选择又一次刺下了针。


——


耶律青野当然在听着他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错过他人还是躺在榻上的但是魂魄已经飞到了宋知鸢的身边去他要听她的忍耐看她的颤抖感受她的痛苦同时他能在这其中感受到宋知鸢的爱。


看她真的爱我。


之前宋知鸢对吴公子说的喜爱耶律青野不信。


轻飘飘所以他非要试一试。


他要剖开她的胸膛掏出一杆秤来把她的心挖出来放在秤上量一量看看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斤他值不值得她**她情不情愿为他不要命。


他生性就多疑旁人说几句话难以动摇他这颗坚硬的、如山城般沉重的心。


他未必有李观棋那般细致他可能观察不到那些微小的事情但他心狠他有他的办法他会来验证宋知鸢爱不爱他。


人的爱总是会伴生出各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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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所思的东西比如忍耐比如奉献比如我死你活的决心如果爱宋知鸢就应该挖掉她的血给他吃喝如果爱宋知鸢就应该情愿去为他死。


这种事屡见不鲜人一旦爱了再聪明的脑袋也会被北江水浸烂耶律青野见到过。


他的牢狱里经常有被细作连累的人有些是被细作女人骗了的男人有些是被细作男人骗了的女人他们和她们为了一个细作会出卖所有包括自己。


耶律青野那个时候就知道喜爱一个人就是会变蠢的


北定王杀不了她但是北定王会反复确认她的真心然后才肯去相信她的爱。


当宋知鸢真的毫不迟疑忍着痛为他试药的时候他才能确信自己是被爱的。


这种确信自己被爱的感觉很舒坦人像是飘在云端里浑身的骨肉都松懈下来那些紧绷的、怨恨的、愤怒


的情绪都散了,只剩下了一片片满足。


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


他胸膛里的欲壑被填满了。


直到宋知鸢因为试药过于疼痛而晕过去,床榻上的耶律青野才猛然坐起身来。


他再一次坐起来时,面上还带着几分潮红,一双眼落到案后,细致的、认真的、贪婪的瞧着他们。


不,应该是瞧着宋知鸢。


他的目光像是黏腻潮湿的毒蛇的芯子,嘶鸣着缠上宋知鸢的脖颈,细腻的查看宋知鸢的每一处。


宋知鸢方才是真的痛狠了,人直接痛晕过去了,额头和后背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直接从案旁边晕的砸在了地上,一点动静都没了。


一旁的军医赶忙跪在地上道:“王爷赎罪,药效太过猛烈,宋大人晕了。”


耶律青野的目光黏在宋知鸢的身上挪不开,也不去看他,只道:“下去。”


军医连滚带爬的走了。


军医走了,耶律青野便从床榻上走下来,踉跄着走向宋知鸢。


——


方才那军医说了一通谎话,唯有一句是真的,耶律青野身上的毒真的没清完。


他能用的解**都用了,军医也不敢给他再加解**了,是药三分毒,再吃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剩下的毒他只能自己扛。


他眼下的腿脚是真的没好,下来的时候人都是打晃的,走到宋知鸢旁边,竟是没了起身的力气,干脆一起倒下来,将宋知鸢抱在怀里,与人一起倒在了地毯上。


宋知鸢还在昏迷。


她用的药不是什么剧毒之物,只是刺激疼痛的,这东西是用在细作身上的刑审法,谁家的细作不肯言谈真相,就灌药加针刺,会让人痛不欲生。


昏过去之后再疼醒,疼醒之后再昏过去,这玩意儿北江那头熟啊。


耶律青野一见了宋知鸢如此,便知道这人一定是扛了极大的痛苦在忍耐。


她是这样爱他。


他看着她被汗水润湿的脸,看着她紧咬着的唇,心底里便又泛出来密密麻麻的心疼来,他抬起手,去揉着她可爱的脸蛋,随后靠近她,低头在她的脸上细细的吻遍。


吻她饱满的额头,吻她柔嫩的脸颊,吻她胭红的唇瓣。


她人还晕着,他却已经将她死死抱在了怀里。


耶律青野似是有些太激动了,以至于他眼前又有些发晕,这整个帐篷都显得燥热了几分,他抱着她,眼珠子都不愿意从她身上挪开。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宝贝?


他又何其好命,能得到这样的宝贝。


耶律青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连眼下的局势都快忘了。


两人正紧紧相拥时,帐篷外传来亲兵的通禀声:


“启禀王爷,长安城中来了太监,说是要传圣旨。”


帐篷外面的声音虚虚浮浮的飘过来,像是隔着很远很远,耶律青野根本无心去管,他的所有心思都落到宋知鸢身上,现在就算是廖寒商死而复生走到他面前他都懒得搭理,更何况是远在长安的永昌帝。


这整个战局都捏在军队的手里,若是东水军那头来人说要与他言谈,他还能抽出时间去见一见,毕竟人家手里有实权,是真的能影响这个战局,但永昌帝能懂个屁。


“本王不曾醒来。”耶律青野道:“命庞将军去迎。”


一旁的亲兵赶忙应下离去,去与外面的太监言说。


外头的太监也不耽搁,王爷这头没醒,那就去跟另外的人传圣旨,他手里的圣旨可不少。


亲兵以为这太监要去找太后和长公主,还在前面带路,但这太监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道:“咱家要先见万将军。”


这太监来了,不曾去见刚


从廖家军手里夺回来的太后,不曾去见立下大功的长公主,却要先见万将军,听着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味儿。


但亲兵不曾管,他关键时刻会耳聋眼瞎一下用来保命的,所以他什么都不曾问,而是立刻带路。


太监先去见了万将军,随后,不过片刻,万将军便带着自己手底下那一队兵,直奔太后营帐而去。


万将军手里的兵可不少,足有三百人,这是皇城里的精锐,个个都只奉命于万将军,还另有一百人是万将军的万府私兵,每个人都是他的心腹。


这些人,围了太后营帐。


北定军与东水军隐约间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但是又不大明白,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两拨人是一伙的。


长公主在帐内刺杀廖寒商,万将军在外面杀廖家军,这不是一伙儿的是什么?


亲兵琢磨了一下,不曾忽略此事,而是继续去给北定王禀报。


不要放过任何微小的涟漪,这是血的教训。


而帐篷其内,却比外面的人想的要更猛烈的多。


——


帐内母女二人本正在言谈眼下局势,外面的万将军突然去而复返,二人都是一脸防备。


“万将军此来何意?”李万花见其来势冲冲,拧眉问道。


万将军神色冷漠的甩出圣旨,丢到二人的案上,道:“圣上口谕,太后李氏与逆贼有染,不可迎回大陈,请,太后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