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新鲜出炉的兴平二年
第246章新鲜出炉的兴平二年
接到密函的朱治,在南昌稍作停留,即回返广昌。与他同行的,还有周术的次子周勖。
周勖尚未及冠,今年只有十七岁,性格淳厚谦逊,颇有士大夫家风。
在周术的诸子之中,他的能力最为出众。周氏上下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他能迅速成长起来,辅佐兄长周恪,承继周术辛苦开创的基业。
“世叔,军志有云:‘冬寒冰坚,粮道不通,士众冻馁,军资不继,此所谓天殃也,不可兴师’。而今岁暮天寒,又逢正旦将至,就连贼寇都已偃旗息鼓,归寨度岁。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征讨歙县神巫陈睦呢”
距离广昌约有三十里的一处亭舍内,周勖坐在火盆前,双手按膝,神色肃然地向朱治求教。
周氏让他随朱治赶赴广昌,既是要他代父督师前线,以安军心。也是要他借这次战事,习韬略、谙军务,在军中逐步树立威信。
朱治深谙治军之道,统兵严整而士卒乐附,更善运筹帷幄,临阵制变,正是绝佳的求学对象。
因此周勖每有闲暇,便虚心向朱治请教。
朱治肩负着联结周氏的重任,对这位周氏的核心子弟,自是倾囊相授。兵法韬略、行军布阵,无不悉心指点。
他拿起火钳,往火盆里加了一块木炭,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夫兵形似水,水形避高而趋下,兵形避实而击虚。故善战者,必因敌变化而取胜,岂可执一而论“
“用兵之道,贵在临机应变:察山川之形,度敌我之势,观天时之变,而后制胜于无形。昔人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正谓此也。今两军对垒,若拘泥古法而不知变通,犹胶柱鼓瑟,岂能克敌”
周勖神色专注地聆听朱治的一句句经验之谈,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他似有所悟地抬起头,灼灼的目光望向朱治:“陈睦此刻正在吴县拜谒许贡,其部如蛇无头,又料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发起突袭,必定疏于防备。我军虽不占天时,但凭借这绝佳的战机,就足以取胜了。”
朱治抚须而笑,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不错,陈睦部只有五千众,恰在可图之间。贼众若是再多一些,就需另待时机再出兵了,以免陷入师老兵疲之困。”
陈睦是盘踞在豫丹边境的两大贼寇之一,也是他眼中那只待宰的‘儆猴之鸡’。倘若能顺利将其剿除,不仅能提振己军士气,更能消除粮道之患,可谓一举两得。
正因如此,当他将剿除陈睦的计划呈报严毅时,立刻就获得了批准,许以便宜行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朱治此次突袭,不但麾下精锐尽出,还带上了五千豫章军,共计一万精锐,直扑广昌西北七十里的野狐坡。
陈睦部突遭袭击,士卒战力和数量皆处于绝对劣势,不到半日便溃不成军,残部仓皇逃入野狐岭。
朱治乘胜追击,率军迅速封锁野狐岭的各处要道,排山搜剿,步步为营。经过数日围剿,终将陈睦部众尽数歼灭。
陈睦本打算留在吴县贺拜许贡,过了除夜再回。听闻噩耗,匆匆自吴县赶回。行至半途,得知大势已去,惊惶之下,不敢再回野狐坡,连夜投奔乌聊洞主彭材而去。
豫章军经此一役,士气大振,与朱治部的关系也愈发融洽。
朱治尽取剿贼所获,犒赏三军,然后整师返回广昌。又命匠人雕琢漆盒,装了陈睦麾下大将陈舆的头颅,快马送往泾县。
祖郎收到陈舆的头颅,怒不可遏,猛地掀翻身前案几,酒肉器皿哗啦倾覆一地。
更令他恼怒的,是严毅送来的一封亲笔信。
“祖帅钧鉴:宇公子英姿俊发,本侯甚爱之,今延请于钱塘城中,礼遇甚厚。然时局动荡,许贡包藏祸心,若祖帅执意襄助,恐刀兵无眼,累及公子安危。”
“江东大势已明,祖帅乃明智之人,当知良禽择木之理。倘能按兵不动,则公子锦衣玉食,他日更可承欢膝下;若一意孤行,钱塘城头,恐要多悬一具少年尸骨矣。”
连日来,祖郎已将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妻子奚氏闻知儿子身陷囫囵,更是每日以泪洗面,哀求他救回祖宇,搅得他心神难安。
祖宇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素来视若珍宝,他岂能不忧但与大业相比,区区一个儿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成大事者,至亲亦可舍。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基业若失,虽生犹死。
时至今日,祖郎早已摒弃了坐收渔利的念头,将严毅视为足以威胁自己基业的劲敌,一心想要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但陈舆的人头,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祖郎知道,这是严毅给予他的最后通牒。若他仍坚持与许贡为伍,严、祖两家将势如水火,再无回旋余地。
“严白虎,你生的好儿子!”祖郎怒吼一声,猛地抬脚,将装着陈舆头颅的木匣狠狠踢翻在地,眼神中满是纠结与愤懑。
与此同时,被祖郎念叨的严白虎,正笑眯眯地蹲在乌程严府后院,右手握着一把小刀,左手抓着一根桃木。刀光在桃木上灵巧游走,碎屑如雪纷扬,一柄木剑的轮廓逐渐清晰可辨。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骑着竹马玩耍,灵动的身影如同冬日里绽放的水仙,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好了吗”孙尚香骑了一圈竹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向他望来。
严白虎咧嘴一笑,钢针似的虬髯随话音簌簌而动:“小丫头再骑两圈,这把剑便能刻好啦!”
若是那些旧识瞧见他这副模样,只怕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那个脾气火爆、令人闻风丧胆的吴郡贼帅,何时竟变得这般慈眉善目了
孙尚香是昨日随同严毅一起抵达乌程的。随着年关临近,离家大半年的严毅,在严白虎和徐瑛的殷切期盼下,终是在除夜前赶了回来。
首次见到孙尚香的严白虎,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仍是被眼前这个只有四岁的未来儿媳惊得目瞪口呆。
好在儿子姬妾众多,如今已为他添了两个孙子,不至于让老严家的香火需等上十多年才能延续。
心结消去的严白虎,很快就喜欢上了活泼灵动的孙尚香。
严氏的家教与孙氏截然不同。吴夫人日日耳提面命,恨不能将孙尚香揉捏成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严白虎和徐瑛对于这个未来儿媳,则完全采取了放养模式,让孙尚香感到无比开心。
就连被严白虎召唤而来的严毅,看见野小子般挥舞木剑玩耍的孙尚香,也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了目光:“父亲召儿前来,不知何事”
严白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走到院角,问道:“祖郎给我来信了,你绑了他儿子”
严毅点了点头。
严白虎微微蹙眉,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好像行事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他斟酌着言辞,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毅儿,我在山上时,曾立下规矩。不杀敌之妻孥,不掘敌之祖坟。祖郎与我曾有旧谊,你能否放过他儿子”
严毅笑了笑:“既是父亲开口,我便留祖宇一命。”
严白虎闻言一怔,喉头滚动了下,把已到唇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原想着要费尽口舌才能说动这倔小子,不料竟如此简单。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中涌起,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是变了不少,变得越发深沉,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一时间,严白虎竟有些怀念起那个事事和自己争吵的儿子了。
“父亲,孩儿还有军务处理。若无其他事,容孩儿先行告退。”耳边的话语将他拉回现实。
严白虎下意识道:“你去忙吧,记得每日去看看你母亲。”
严毅微微点头,转身朝院外走去,经过孙尚香身旁时,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孙尚香气呼呼地露出两颗虎牙,瞪了他一眼。
严白虎和严毅齐声大笑,笑声瞬间冲散了两人之间的些许隔阂。
严毅确实很忙,尽管律令规定:‘元正给假七日’,但他每天仍有许多事务亟需处理。尤其是朱治剿除陈睦一事,让他看到了部署上的漏洞,进而做出调整,开始大范围地定点清除数十股倒向许贡的贼寇势力。
就在五日前,周瑜、韩当、董袭、宋谦四将率领七千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突入富春西部的括苍山脉,接连荡平盘踞在那里,依附王朗的十余股贼寇。然后在会稽军增援之前,迅速撤回钱塘。
此战不但打通了连接吴会二郡的一条军事要道,更是让王朗颜面扫地。那些因吴县召集令而聚在一起,声势渐复的会稽群寇,瞬间惊如鹌鹑,数日之间便被揍回了原形。
与此同时,许多前往吴县或是离开吴县的贼首,纷纷在途中遭到截杀。吴县方圆二三百里内,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许贡和王朗闻讯暴怒,他们耗费大量钱粮、辛辛苦苦招揽的拥簇,短短十余日便消失了五六成,剩下的四五成也大有卷款跑路的架势。多日心血,顷刻间付诸东流。
太特么过分了!还有没有武德,还能不能让人安心过个年了
许贡和王朗盛怒之下,恨不得立刻开战,以泄心头之恨。无奈他们皆是按来年春分进行备战,眼下各部兵马尚未调遣就绪,兵甲器械亦未齐备,也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恶气,调整布防,嘱令各地严加防范。
然而,当他们仓促调整部署,张网以待时,敌军却已转攻为守,偃旗息鼓。不但让他们的诸多部署落空,治下各地更是被折腾得鸡飞狗跳。
许贡与王朗心里拔凉拔凉的,感觉自己已经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就在这一片‘欢腾’中,时间来到了除夜,也就是后世的除夕。命途多舛的兴平元年终于卸下重负,崭新的兴平二年踏着薄霜翩然而至。
噼噼啪啪!
深夜时分,穿着一件厚袍的孙权,在周围二十多个小孩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将削好的竹片扔进脚下的火盆。
带着竹疙瘩的竹片在盆中烧得劈啪作响,弹起点点火星,引来一片欢呼雀跃。
孙权本应留在钱塘陪伴吴夫人,但吴夫人担心孙尚香一个人在乌程寂寞,便让孙权带着两个弟弟来乌程陪伴妹妹,只留了孙策在身边陪侍。
有了孙权开头,全柔之子全琮、凌操之子凌统等一个个小屁孩便一窝蜂地跟了过来,使得严府热闹无比。
而孙权现在玩的,便是类似后世的爆竹了。只不过后世的爆竹是用氧化剂和可燃剂来制作,这个时代则是将竹节两端留节隔,中部钻孔,暴晒脱水至竹壁纤维收缩,再投入火中灼烧。利用竹节腔中的空气在受热后膨胀,使竹节突然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荆楚岁时记便有记载:‘以火燃竹,毕剥有声’
这种声音被认为可以驱赶恶鬼和邪祟,特别是传说中的‘山臊’。
“权哥,那边在驱鬼,我们快去看看。”
全琮提着一个贴着老虎画像的灯笼,气喘吁吁地跑到孙权跟前,咋咋呼呼地喊了起来。
他年纪虽小,但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了几分义气的概念。即便心中早已急不可耐,仍是要等小伙伴们一起过去。
孙权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只要他过去,大伙便都会跟过去。
“小琮带路,我们去那边看看。”
孙权将手里剩下的竹片尽数扔进火盆,数了数周围的小屁孩,发现一个不少,便带着众人朝另一座庭院走去。
‘若非母亲叮嘱我照看弟弟妹妹,我才懒得跟这群小屁孩一起玩。’他暗暗在心里嘀咕,迈开的步子却丝毫不比其他人慢,显然对所谓的驱鬼也很感兴趣。
哇!
刚来到举行驱鬼的地方,一群小屁孩便踮着脚尖,一个劲地往人群里钻,嘴里发出阵阵惊呼。
驱鬼的场面很隆重,一百二十名身穿皂服的大汉,头戴狰狞的四目面具,身披熊皮、狼皮、虎皮制成的大氅,齐诵驱鬼咒,在篝火旁又唱又跳。
“发压胜钱啦!”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
压胜钱与后世的压岁钱类似,区别在于,压胜钱只是一种刻有吉祥图案和吉祥话语的非流通性钱币,主要用于驱邪祈福。
一群对钱毫无概念的小屁孩犹如闻到腥的猫,顾不得再看驱鬼,一窝蜂朝正堂跑去。
严毅站在正堂门口,手里拿着一迭‘红包’,递给身前张牙舞爪的一只只小手。
徐瑛抱着他的长子严昭,唇角噙着笑意,在一旁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