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何年初照人

许延年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却仍挺直脊背站在大理寺卿李崇面前。

"此案牵涉地方官员,下官请求亲自前往河北道查证。"许延年声音沉稳,修长的手指将连夜整理的卷宗呈上。

李崇捋着花白胡须,沉吟片刻:"延年啊,此去路途遥远,又涉及县令与县尉..."

"正因如此,下官更该亲自前往。"许延年眸光坚定如铁,"若真如周氏夫妇所言,那三个少年仗势欺人,致人死亡却逍遥法外,此乃大案。"

李崇叹了口气,终是点头:"去吧,带上本官的令牌,若有阻碍,可便宜行事。"

"谢大人。"许延年躬身行礼,转身时官袍扬起一阵风。

走出大理寺,朝阳已洒满朱雀大街。许延年翻身上马,直奔安仁坊。

晨风拂过他的面庞,吹散了几分疲惫。想到即将见到陆昭阳,他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安仁坊的小院前,杜安正在清扫门前落花。见许延年策马而来,连忙行礼:"许大人,这么早..."

"昭阳可起了?"许延年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陆先生天未亮就在后院练剑了。"杜安笑着引路,"大人请随我来。"

穿过回廊,后院一株老槐树下,陆昭阳一袭素白练功服,听到脚步声,她手腕一翻,软剑瞬间收回腰间。

"延年?"她转身,额角还挂着汗珠,清丽的脸上浮现一丝惊讶,"这么早来,可是有事?"

许延年上前,自然而然地用袖子替她拭去汗水:"我要去趟河北道。"

陆昭阳眸光一凝,瞬间了然:"为了周家夫妇的案子?"

"嗯。"许延年点头,简单说了昨夜查证的结果,"此案疑点重重,我必须亲自去查。"

陆昭阳沉吟片刻开口道:"我与你同去。"

许延年一怔:"昭阳,此去路途辛苦..."

"王氏肺疾未愈,路上若发作,无人医治。"陆昭阳声音轻柔却坚定,"况且我武功不弱,路上也好照应。"

许延年望进她清澈的眸子,终是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好。"

陆昭阳唇角微扬:"我去准备行李,一个时辰后大理寺见。"

许延年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将她带入怀中。陆昭阳猝不及防,脸颊贴在他胸前,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昭阳..."许延年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八月初八,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陆昭阳耳尖微红,轻轻推开他:"快去准备吧,别误了时辰。"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门前。许义已备好马车,周凯搀扶着王氏站在一旁。见许延年与陆昭阳并肩而来,周凯连忙拉着妻子跪下:"大人..."

许延年快步上前扶起:"不必多礼。"转向许义,"都准备好了?"

许义点头:"回大人,干粮、水囊、药品都已备齐,按您的吩咐,还多带了两匹马替换。"

陆昭阳走到王氏身边,执起她的手腕把脉:"脉象比昨日平稳些,但路上仍需注意。"她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护心丹,每日一粒。"

王氏感激地接过,眼中含泪:"多谢陆神医..."

许延年翻身上马:"出发吧。"

一行人出了长安城,官道两旁麦浪翻滚,远处青山如黛。陆昭阳骑马与许延年并肩而行,素白的衣裙在风中轻扬。

"涿州离长安多远?"她问道。

许延年目视前方:"快马加鞭,七日可到。"

陆昭阳点头,不再多言。周凯夫妇坐在马车中,许义驾车,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北疾行。

正午时分,众人在一处树林边歇脚。许义取出干粮分给大家,陆昭阳则取出银针,为王氏施针缓解咳嗽。

周凯蹲在一旁,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陆神医,您说...我们这次能讨回公道吗?"

陆昭阳收针的手微微一顿:"相信许大人会尽力的。"

许延年走过来,递给陆昭阳一个水囊:"喝点水。"转向周凯,"周叔,你再详细说说那日的情形。"

周凯抹了把脸,声音沙哑:"那是去岁三月十八,子意放学后,有人看见他被那三个孩子叫去了后山..."

他喉头滚动,声音哽咽,"后来...后来在山崖下找到他时,手里攥着那块玉佩碎片..."

许延年眸光一沉:"可有人亲眼看见他们推子意下山?"

周凯摇头:"没有...但村里放牛的刘老汉说,听见山上有争吵声,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陆昭阳突然问道:"子意与那三人有何过节?"

王氏咳嗽几声,虚弱地说:"子意...子意功课好,常被夫子夸奖。那赵德...是县令的外甥,却总挨批评..."

许延年与陆昭阳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歇息片刻,众人继续赶路。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雷声隆隆。

"要下雨了。"许延年皱眉,"前面有座废弃的寺庙,今晚就在那里过夜。"

众人加快速度,刚进寺庙,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许义和周凯忙着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陆昭阳则取出药囊,准备熬药。

许延年走到她身旁蹲下:"我来生火。"

陆昭阳点头,取出几味药材放入小锅中。火光映照下,她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许延年不由多看了几眼,伸手将她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怎么了?"陆昭阳抬眸,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许延年轻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陆昭阳耳尖微红,低头继续熬药:"油嘴滑舌。"

雨越下越大,寺庙破旧的屋顶漏了几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许延年脱下外袍铺在干燥处,让周凯夫妇休息。陆昭阳将熬好的药递给王氏:"趁热喝。"

王氏感激地接过,周凯在一旁连连道谢。夜深了,众人都已睡下,只有许延年和陆昭阳还坐在火堆旁守夜。

"在想什么?"许延年轻声问。

陆昭阳摇头,望着跳动的火焰:"我在想,若那三个少年真害死了人,为何能逍遥法外这么久?"

许延年眸色深沉:"县令、县尉...官官相护。"

陆昭阳叹息一声:"可怜周家夫妇,走了三个月才到长安..."

许延年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陆昭阳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你会。"

雨声渐歇,火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许延年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睡会儿吧,明日还要赶路。"

陆昭阳闭上眼,唇角微扬:"嗯。"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众人简单用过干粮,继续赶路。

一连数日,晓行夜宿。陆昭阳每日都为王氏诊脉施针,她的细心照料下,王氏的气色渐渐好转。

周凯看着妻子日渐恢复,对陆昭阳和许延年更是感激涕零。

第七日黄昏,众人终于看到了涿州城的轮廓。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城门处人来人往。

许延年勒住马缰:"先不进城,直接去周家村。"

周凯指路,一行人绕过涿州城,向西北方向又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村口几株老柳树下,几个孩童正在玩耍。

"到了,这就是周家村。"周凯声音哽咽,"半年了...终于回来了..."

村里人见周凯夫妇回来,纷纷围上来。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走来:"周家小子,你可算回来了!"

周凯拉着妻子跪下:"三叔公..."

老者扶起他们,目光落在许延年一行人身上:"这几位是?"

许延年上前一步:"大理寺少卿许延年,特来查周子意一案。"

老者闻言,激动得胡须直颤:"青天大老爷啊!子意那孩子死得冤啊!"转身对围观的村民喊道,"快,快去叫刘老汉来!"

不多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被搀扶过来。许延年示意众人到周家说话。

周家的土坯房简陋却整洁,堂屋正中摆着一个小小的牌位——"爱子周子意之灵位"。

王氏一见牌位,顿时泪如雨下,扑上去抱住痛哭。周凯也红了眼眶,颤抖着点上三炷香。

许延年看向刘老汉:"老人家,听说您当日听见山上有争吵声?"

刘老汉点头,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那日下午,我在后山放牛,听见山顶有吵闹声...像是几个少年在争执...后来就听见一声惨叫..."

他抹了把眼泪,"我腿脚不便,等我爬上去,只看见崖边有挣扎的痕迹..."

陆昭阳轻声问:"您可看清是谁?"

刘老汉摇头:"没看见人,但我认得声音...赵家那小子嗓门最大,总爱欺负人..."

许延年沉思片刻:"子意的遗体可还在?"

周凯哽咽道:"埋在村后山坡上..."

许延年沉思片刻,沉声道:"开棺验尸。"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王氏更是哭得几乎昏厥。

陆昭阳连忙扶住她,轻抚其背:"大嫂,这是为了找到证据,还子意一个公道。"

周凯咬牙点头:"好...只要能为我儿申冤..."

当夜,在村中几位长者的见证下,子意的棺木被小心打开。陆昭阳戴上素白手套,仔细检查遗骨。

"颅骨有裂痕,右臂骨折..."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压抑的怒意,"这是坠崖前遭受过击打。"

许延年眸光冰冷:"果然不是简单的失足。"

回到周家,许延年连夜写下公文,盖上大理寺印信:"明日一早,我带人去县衙拿人。"

陆昭阳为他披上外衣:"那县令若阻挠..."

许延年冷笑一声:"我有李大人手令,他若敢抗命,一并拿下。"

夜深人静,陆昭阳站在院中,望着满天星斗。许延年走过来,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怎么还不歇息?"

陆昭阳靠在他胸前:"想这世道...为何总有仗势欺人之辈..."

许延年收紧手臂:"所以才需要法度,需要公正。"

陆昭阳转身,月光下她的眼眸如水般清澈:"延年,答应我,无论何时都要守住这份公正。"

许延年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我答应你。"

夜风轻拂,院中茉莉的香气幽幽飘散。

两人相拥而立,心中皆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