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中月自明

寅时三刻,东方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许延年已经穿戴整齐立于镜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颜,剑眉下那双常含锐利的凤眼此刻却覆着一层淡淡的青影,透露出辗转难眠的痕迹。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崭新的靛青色织锦圆领袍,腰间蹀躞带上的银扣擦得锃亮,连靴子都是新制的鹿皮软靴,一尘不染。

"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许义捧着鎏金铜盆进来,盆中热水蒸腾着袅袅白雾。

他偷眼打量自家主子,只见许延年正对着铜镜反复调整玉簪的角度,那专注的神情比面圣时还要郑重三分。

许延年接过热巾敷面,温热的水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昨夜他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今日启程的画面。既期待见到那位将昭阳养育成人的师父,又担心自己准备不够周全。这种紧张忐忑的心情,于他而言实在陌生。

"行李都检查过了?"许延年放下巾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

许义点头:"回大人,十六个箱笼都已检查完毕,昨夜又检查了三遍。"他偷眼瞧着主子难得紧张的模样,暗自好笑——平日里审重案都不见这般模样。

许延年走到廊下,目光正好落在那排红绸包裹的箱笼上。

他伸手摸了摸最边上那个紫檀木匣,里面装着要给陆谷主的拜帖和父亲的信。

指尖触及匣面冰凉的铜锁时,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走吧。"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府门走去,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院中传来脚步声,许景松披着外袍走了进来。他打量着儿子一丝不苟的装束,眼中泛起笑意:"这么早?"

许延年连忙行礼:"父亲。"他耳根微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许景松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许延年绷紧的后背稍稍放松:"去吧,别让人家姑娘久等。"

许延年郑重地向父亲行礼,朝着院门走去,后背绷得笔直。

卯时初,太傅府的马车驶出坊门。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卖早点的摊贩正在支棚子。

许延年掀开车帘,春风拂面,带着长安城特有的烟火气息。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规律而舒缓。许延年端坐在车厢内,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温润的触感却抚不平心头的波澜。

窗外市井喧嚣渐起,卖胡饼的吆喝声、驼铃叮当声、孩童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却都入不了他的耳。

马车转过几个街角,安仁坊的牌楼已遥遥在望。

"大人,到安仁坊了。"许义在车外轻声提醒。

许延年猛然回神,整了整纹丝不乱的衣冠才推开车门。晨光正好洒在安仁坊那株老槐树上,新绿的叶片间缀满雪白的花串,清香随着微风浮动,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安仁坊的小院门前,杜安正在洒扫。见许府的马车来了,连忙放下扫帚迎上前:"许大人来得真早。"他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声音里透着熟稔。

许延年微微颔首,目光却已越过杜安投向院内。晨光中,梨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青石板上,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昭阳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窄袖襦裙,腰间束着银灰色丝绦,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银钗。

她正在整理药囊,纤细的手指将各种瓷瓶归置得井井有条。

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来,唇角微微上扬:"延年。"清澈的眸子在晨光中流转,宛如两泓映着朝霞的秋水。

"昭阳。"许延年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陆昭阳唇角微扬,将最后一个瓷瓶放入药囊:"来得正好。"她的声音轻柔,眼中盛着盈盈笑意,眼尾微微上挑的模样格外动人。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得仿佛已经相伴多年。许延年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药囊,指尖相触时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都准备好了?"许延年低声问道,目光在她精致的眉眼间流连,舍不得移开半分。

陆昭阳点点头,发间的银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只带些必需品。"她顿了顿,看向许延年身后那辆装得满满的马车,秀眉微挑,"你这是..."

"一些薄礼。"许延年耳根发热,连忙转移话题,"用过早饭了吗?"

陆昭阳还未答话,杜安已经捧着食盒过来:"先生特意让准备了胡饼和杏酪,许大人也尝尝?"

许延年心中一暖:"多谢。"

两人在梨树下用了简单的早膳。陆昭阳小口啜饮着杏酪。

用过早膳,陆昭阳向杜安交代了些院中事务。许延年站在一旁,看着她认真嘱咐的模样,心中泛起阵阵柔软。

这样聪慧又温柔的昭阳,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陆谷主一手教导出来的。

"走吧。"陆昭阳交代完毕,转身对许延年道。声音里带着轻快的期待。

许延年伸出手,陆昭阳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手腕。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马车,衣袂相触又分开,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

许义早已备好踏凳,见两人过来,连忙掀开车帘。车厢内铺着软垫,小几上摆着茶具和几卷书册,处处显露出用心的布置。

许延年扶着陆昭阳上车,掌心传来她手腕的温度,让他舍不得松开。待她坐稳,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自己则坐在了对面的位置,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身上。

车轮缓缓转动,长安城的街景如画卷般徐徐后退。陆昭阳靠在窗边,目光掠过熟悉的街巷。

两人的膝盖偶尔随着马车颠簸轻轻相碰,又迅速分开。

"从金光门出城,走官道到鄠县,再转山道。"陆昭阳指着窗外,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傍晚能到山脚下的客栈。"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侧颜轮廓。

陆昭阳转头看他,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半边脸上,她反手握住许延年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穿过城门时,守城的兵卒见是大理寺少卿的车驾,连忙行礼放行。许延年微微颔首,目光却不曾离开陆昭阳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刻进心里。

"紧张吗?"陆昭阳柔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在他掌心画着圈,带起一阵酥麻。

许延年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一点。"他坦诚道声音低沉,"怕你师父不喜欢我。"

陆昭阳眼中泛起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师父最疼我。"言下之意不言自明,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许延年心头一热,忍不住倾身向前,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陆昭阳没有躲闪,只是耳尖染上了朝霞般的粉色,衬着白玉般的肌肤格外动人。

马车驶上官道,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陆昭阳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渐变的景色。田野里麦浪翻滚如金色的海洋,远山如黛色屏障,几只白鹭掠过如镜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累的话可以靠着我。"许延年柔声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眼中满是期待。

陆昭阳摇摇头,却悄悄将手伸过去与他十指相扣。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正午时分,马车在路旁的茶寮停下歇脚。陆昭阳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许延年的外袍,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

"喝口茶。"许延年递来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不烫了。"

陆昭阳接过茶盏,唇瓣贴着杯沿抿了一口。茶是普通的山茶,却因他这番心意而格外清甜。她抬头看向许延年,阳光透过茶寮的茅草顶,在他俊朗的脸上,衬得他眉眼如画。

"看什么?"许延年被她看得耳根发热,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

陆昭阳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颈侧:"我在想,师父见到你会说什么。"她眼中带着几分狡黠,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许延年捉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掌心轻轻一蹭:"总不会比大理寺的犯人难应付。"他故作轻松地说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紧张。

陆昭阳轻笑出声:"伸手。"她轻声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许延年依言伸出手掌,陆昭阳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在他掌心:"薄荷油,涂在太阳穴能提神。"

她的指尖沾着清凉的液体,轻轻按在许延年的太阳穴上,动作轻柔像羽毛拂过。

微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得眯起眼,不自觉地向前倾身,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意。

"昨晚没睡好?"陆昭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心疼。

许延年闷闷地"嗯"了一声,手臂环上她纤细的腰肢,像个撒娇的孩子。陆昭阳任由他抱着,手指继续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力道恰到好处。林间静谧,只有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作伴。

"昭阳。"许延年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盛满柔情,"我..."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许义的呼唤声:"大人,马备好了!"

两人如梦初醒,陆昭阳迅速收回手,许延年则懊恼地皱了皱眉。相视一眼,又同时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心照不宣的甜蜜。

"走吧。"陆昭阳理了理衣袖,率先向马车走去。许延年快步跟上,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午后阳光正好,马车继续向终南山方向行驶。许延年和陆昭阳并肩而坐,膝盖相触,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是许延年问些医仙谷的规矩,陆昭阳轻声解答。

"师父严厉吗?"许延年开口询问,手指不安地敲击着膝盖,暴露出内心的忐忑。

陆昭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师父很好相处。"她顿了顿,指尖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圈,似是安抚,"你平常心对待就好。"

许延年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又问:"那我该如何称呼陆谷主?"

"随我喊师父就好。"陆昭阳轻声道,声音柔得像一泓春水,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蜜意。

小小的动作让许延年心中发痒,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好。"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许延年望着那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那里是昭阳长大的地方,有她最亲近的师父和师兄师姐。是他渴望了解却又担心不被接纳的世界。

"延年。"陆昭阳唤他,声音轻柔。

许延年转头,只见她眼中盛满温柔安抚:"师父会喜欢你的。"她缓了缓,唇角扬起"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这句告白来得突然,许延年一时怔住。待回过神来,胸口已被暖意填满。他倾身向前,轻轻吻上她的唇。这个吻温柔而克制,却胜过千言万语,将满腔柔情都倾注其中。

分开时,陆昭阳的耳尖已经红透,却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眸中水光潋滟。许延年抚上她细腻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块如玉的肌肤,眼中满是珍视。

"我很欢喜。"他低声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柔情,仿佛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马车继续向前,载着一对心意相通的年轻人,驶向那座云雾缭绕的仙山。车轮碾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甜蜜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