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涤山河
尔朱世隆披着单衣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敲击着竹简。案上烛火摇曳，将他消瘦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亲兵统领在门外低声道：
“主公，瀛州急报！”
“进来。”尔朱世隆猛地抬头，眼中睡意全无。
亲兵统领快步走入，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
“八百里加急！刘灵助已攻陷幽州，自称燕王。如今河北四州，瀛州、沧州皆陷，冀州在贺六浑手中，倒是还未告急。”
尔朱世隆一把扯开信封，目光急扫。
绢帛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中写就：
“……妖道刘灵助于幽州聚众十万，杀刺史崔与明，焚官府，自立为燕王……瀛州、沧州已陷，冀州危在旦夕……”
“传令！”尔朱世隆拍案而起：
“即刻召集尔朱天光、尔朱彦伯！再派人去请陛下！”
不到半个时辰，军府正堂已经是灯火通明。
尔朱天光铠甲未卸就匆匆赶来，进门便问：
“叔父，可是尔朱兆那厮又生事端？”
尔朱世隆将密信递了过去：
“可比这严重的多！刘灵助那妖道已经自立为王，割据州郡了！”
尔朱天光抓起迷信细看，脸色骤变：
“这装神弄鬼的方士竟有如此能耐？”
“咳咳，”尔朱彦伯拄杖进来：
“老夫早说过，刘灵助此獠绝非善类。当年天柱大将军在时，此人就常以符水惑众……”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尔朱天光不耐烦地打断：
“当务之急是调兵平叛！不要让这贼子再嚣张了！”
上首的元恭默不作声，八年闭口禅让他习惯做个影子，直到尔朱世隆点名：
“陛下，你怎么看？”
元恭喉结滚动，声音嘶哑：
“刘灵助大逆不道，以符咒聚愚民，须以王师伐之……”
“废话！”尔朱天光继承了尔朱氏的优良品格，丝毫不给元恭这个名义上的天子面子：
“那妖道都骑到我们头上了！叔父，给我一万精兵，我这就去平了那帮装神弄鬼的泥腿子！”
尔朱彦伯摇头：
“不可！现下各处情形不明，纥豆陵步蕃还在秀容川虎视眈眈、贺六浑于邺城大肆招兵买马，还有尔朱兆，另立中枢。若我军主力北上，恐怕有异心之人乘虚而入啊！”
“那你说怎么办？”尔朱天光没好气道：“难道放任那妖道坐大？”
“够了！”尔朱世隆缓步走到地图前：
“刘灵助不比寻常流寇。他借天柱大将军之死煽动民心，又以妖术蛊惑愚民。”说着，他叹了口气：
“若不速平，尔朱氏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和纥豆陵步蕃、尔朱兆他们相比，这才是心腹之患！”
尔朱天光还要争辩，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斥候满身血污冲入大堂：
“报！定州……定州失守！刘灵助叛军正朝常山逼近！”
大堂内一片沉寂，尔朱世隆死死盯着舆图。半晌，他转过身来：
“传我军令：命彭乐率精兵三千为前锋，大都督斛斯椿领步骑两千为中军，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率本部兵马为右翼，三路并进，直取定州！”
“那洛阳的尔朱兆……”，尔朱彦伯刚开口就被打断。
“陛下，”尔朱世隆没有理会尔朱彦伯，而是转向上首微一拱手：
“请陛下即刻起草诏书，以大魏皇帝名义昭告天下：刘灵助乃祸国妖道，凡取其首级者，封万户侯，赏金千两！”
元恭身体微颤，却仍小心应诺。
尔朱世隆这才转向尔朱彦伯，眼中寒光闪烁：
“叔父，你亲自去趟洛阳。”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让堂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告诉尔朱兆，就说如今大敌当前，我愿与他尽释前嫌，共讨国贼！”
“什么？！”尔朱天光猛地站起：“叔父你疯了？尔朱兆那厮在洛阳另立天子！天柱大将军刚走，他就这般让天下人看我们尔朱氏的笑话，他摆明是不服我们啊！”
“闭嘴！”尔朱世隆突然暴喝，一把扯下腰间玉佩摔在地上：
“你以为我愿意与那个蠢货合作？”他指着舆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叛军动向，手指发颤：
“刘灵助半月连克三州，裹挟百姓十余万！尔朱兆再蠢也该明白，若让这妖道坐大，尔朱氏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烛火突然“啪”地爆出灯花，尔朱世隆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平静得可怕：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
“外敌当前，若还忙着内斗，那才是真正的蠢货！待平了刘灵助和纥豆陵步蕃，平了外患！”他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们再和尔朱兆慢慢计较不迟！”
尔朱世隆最后扫视众人一眼，猛地抽出佩刀砍在案角：
“传令三军，明日寅时整军！违令者，斩！”
黎明时分，晋阳城外战鼓震天。
斛斯椿全身披挂，在营门前迎接尔朱世隆。这位以稳健著称的大都督单膝跪地：
“末将必不负主公所托！”
尔朱世隆亲手将他扶起，低声道：
“法寿（斛斯椿字法寿），此战关系尔朱氏存亡。刘灵助妖言惑众，你切记，”
他凑到斛斯椿耳边：
“此次出征，勿要绥靖，遇到乱军，切记格杀勿论！”
斛斯椿瞳孔微缩，随即抱拳：“末将明白。”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彭乐正挥舞着马鞭呵斥部下：
“动作快点！耽误了行军，老子把你们脑袋拧下来！”他转身看到尔朱世隆，三步并作两步奔来：
“主公放心！末将定把那妖道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尔朱世隆细细打量着彭乐，这个在滏口之战中连斩葛荣七员大将的猛士，此刻眼中战意凛然。
他伸手为彭乐整了整歪斜的肩甲：
“你勇武无双，我自然放心。但刘灵助诡计多端，善用妖术蛊惑人心，临阵时务必小心。”
“怕他作甚！”彭乐不屑地啐了一口：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我一刀就能劈成两半儿！”
尔朱世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彭乐的肩膀，转头对亲卫道：
“去请尔朱羽生来见我。”
片刻后，尔朱羽生匆匆赶来。这位殷州刺史年不过四十，却已头发花白。
尔朱世隆拉他到僻静处：
“羽生，你此去另有要务。”
尔朱羽生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请主公明示。”
“高乾、高敖曹兄弟在信都聚兵五千，名义上讨伐尔朱兆，”尔朱世隆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实则不过是观望罢了。你镇守殷州时，曾与高氏兄弟有过摩擦。”
尔朱羽生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末将明白。渤海高氏在河北声望颇高，我此去定会小心应对。”
“必要时，”尔朱世隆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
“可许他们渤海、清河二郡。”
尔朱羽生接过密函：
“末将必使河北豪强不为刘灵助所用。”
日头渐高，大军即将开拔。尔朱世隆站在点将台上，望着绵延数里的军阵，突然高声道：
“三军听令！”
台下将士齐声应和，尔朱世隆拔出佩剑，剑锋直指东方：
“诛灭妖道！涤清山河！”
“诛灭妖道！涤清山河！”
战吼声里，大军缓缓向北涌去，卷起漫天烟尘。
尔朱世隆独立城头，望着远去的旌旗，不觉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