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暗流涌

战马疲惫地啃食着草根，伤兵们蜷缩在泥泞中呻吟。尔朱兆的铁甲上沾满血污，断刀插在身旁的泥土里，刀刃已经崩出数个缺口。

“报！”斥候踉跄着冲进营地，脸色煞白：

“纥豆陵步蕃先锋距此不足二十里！还有……”

尔朱兆猛地站起身：

“贺六浑的援军呢？”

他一把揪住斥候衣领，“慕容绍宗已经去了三日，为何至今杳无音信？”

斥候喉结滚动，声音发颤：

“属下不知。”

“废物！”

尔朱兆将人掼在地上，转身对亲卫吼道：

“传令全军，即刻渡河！”他拔出断刀指向南方：

“过了汾水就是晋阳地界，纥豆陵步蕃不敢追来！”

方才赶来的斥候这时才怯怯开口：

“将军，昨日我们还探听到，信都方向有变……”

尔朱兆的动作骤然一滞，眼神阴鸷：“说清楚！”

斥候咽了口唾沫：“高乾、高敖曹兄弟已率军封锁汾水北岸，沿途哨骑回报，他们正在调集船只，似是要断我军退路。”

尔朱兆闻言，久久沉默。

半晌，他忽然低笑一声：

“好啊，好啊！”

他猛地一脚踢翻身旁的断刀：

“我尔朱兆纵横河北十余载，不想今日竟被逼至如此绝境！那贺六浑曾受我厚恩，如今却也不来救我！可见如今这天下，可谓无忠无义极矣！”

亲卫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尔朱兆仰头望向天空，只见暮色沉沉，乌云压顶，像是随时会倾覆而下。

他喃喃自语：

“天柱大将军在世时，谁敢如此欺我？如今他一死，背信弃义的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落井下石！”

一名亲卫刚要应声，东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尔朱兆瞳孔骤缩，这种声音不是纥豆陵步蕃追兵的蹄声，更像是是轻骑兵特有的迅疾节奏。

“戒备！”他猛地拔出半截断刀，厉声喝道。残兵们慌忙抓起兵器，却在看清来者旗帜时愣在原地，双日玄金的军旗上，赫然绣着“侯”字。

尔朱兆不由得心中一定，这面旗帜他太熟悉了，去年在滏口之战，就是这支部队率先撕开了葛荣百万大军的防线。

两千轻骑转眼间卷过芦苇荡，为首将领翻身下马，尔朱兆注意到他左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但还不待开口，兜鍪下便传出沉闷的声音：

“怀朔直府军龙骧大都督侯景，奉高镇北之命特来接应。”

尔朱兆放下手中断刀，盯着侯景身后骑兵：

“贺六浑自己为何不来？”他声音嘶哑：

“只派了个偏将来打发本将？”

侯景微微抬头，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高镇北三日前已经亲赴信都，无暇来此了。”他抱拳行礼，甲胄发出铿锵声响：

“镇北临行前交代末将转告大将军：‘留得青山在’。”

尔朱兆刀尖微微颤抖，他当然知道后半句是什么：“不怕没柴烧”嘛，去年在晋阳庆功宴上，高欢就曾用这句话劝过他。

汉人总爱说这些车轱辘话，就像他们永远学不会直来直去地杀人一样。但这算什么？高欢宁愿去信都见那些叛军，也不来救他？

“全军渡河！”

尔朱兆突然暴喝，转身走向河岸。

侯景的骑兵沉默地让开通道，默默在后方列开阵型。

河面的薄冰被马蹄踩碎，发出瓷器破裂般的脆响。

尔朱兆在渡河中途忍不住回头，看见侯景正指挥怀朔骑兵布置防线。

晨雾中，那个跛脚的将军举起长刀行了个古怪的军礼，随后，怀朔军像是狼群一样蛰伏下来。

…………

信都，城头的箭楼在暮色中投下斜长的阴影，高欢独自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

他卸去了惯常穿戴的铠甲，只着一件素色深衣，腰间悬着那柄如今已经名震北地的大夏龙雀，刀鞘上斑驳的暗纹在夕阳下若隐若现。

城门发出重重吱呀声，缓缓开启。高乾按剑而出，身后跟着二十多名披甲亲卫，看到高欢孤身一人，他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许久不见高镇北，”高乾的目光在那柄大夏龙雀上停留片刻：

“今日突然单骑入信都，风采依旧啊。”

高欢轻笑一声：

“当年我和乾邕匆匆一面，没来得及好好叙一番情谊。怎么？今日我来信都，乾邕莫非不欢迎了么？”

高乾豪爽一笑：

“这些年高镇北将六镇经营的好生兴旺，在两场大乱之中又周济了许多河北豪杰，正是及时雨一般的人物。如今屈尊降贵来到信都，我们怎会有不欢迎的道理？”

高欢注意到高乾身后披甲亲卫，心头暗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这是尔朱氏屠戮豪强宗亲的名单，”竹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其中可有渤海高氏子弟？”

高乾展开竹简细细看去，半晌无语。

一个都没有。

城头的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点燃，跳动的火光将他的脸色映得阴晴不定。

“无论如何，尔朱氏残暴不仁，天下共诛之。”高乾咬牙道：

“听闻高镇北和尔朱氏如今的领军人物颇有些交情，此时前来莫非是要替那胡酋讨人情么？”

“非也。”高欢指向北方：

“纥豆陵步蕃已占据秀容川，尔朱世隆正在调集徐州兵马，欲夺洛阳。此时若诛杀尔朱兆，”他故意停顿：

“乾邕自是人情练达之人，该知道若是尔朱兆亡于此役，河北诸人接下来要面对谁？”

话音未落，高敖曹从城门里奔出，大着嗓门道：

“休要巧言令色！”

“二弟不可无礼！”高乾按住高敖曹的肩膀，“高镇北当面，你怎可这般唐突！”转向高欢时却换了副面孔：

“舍弟鲁莽，还望镇北海涵。”

“尔朱氏内斗正酣。”高欢看了这位后来号称当世项羽的猛将一眼，也不搭话，自顾自道：

“留尔朱兆一命，可令尔朱世隆如芒在背。”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

“这是刘灵助写给尔朱世隆的密信抄本，他打算拥立元恭为帝。并且约定元恭即位之后，二人共分河北。”

高乾倒吸一口凉气。若幽州与徐州尔朱氏联手，河北又会回到两面受敌的局面。

“你要我们按兵不动？”高乾眯起眼睛。

高欢摇头：

“非也，我只需你们暂缓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