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群雄起
他正站在一处覆雪的高坡上,双脚深深陷入半尺厚的积雪中。
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敌军蔓延开来,将整片雪原都染成了暗色。
“将军!”亲卫队长跌跌撞撞地奔上高坡,脸上满是凝结的血污,左臂的锁子甲已经被砍断,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三道防线全破了!纥豆陵步蕃的轻骑从北面山谷绕过来,破六韩常的主力正在强渡大河!”
尔朱兆猛地转身,铠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一把揪住亲卫的领口:
“废物!我秀容突骑向来天下无敌,怎会被这些河西蛮子突破防线?”他指向身后大纛:
“此纛在,我尔朱兆就不会后退一步!”
“将军,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亲卫队长突然瞪大眼睛,一支三棱铁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箭尾的雕翎还在颤动,鲜血已经喷溅在尔朱兆的面甲上。
“贼小儿!”尔朱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翻身跃上战马,正要亲自冲锋。
就在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涌现出无数骑兵,马蹄声震得他一阵心闷。
纥豆陵步蕃一马当先,此人身材魁梧远超常人,披着一件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在战场上翻滚的乌云。
他身高近九尺,肩宽背厚,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布满刻痕,浓密的络腮胡须中夹杂着几缕灰白,更添几分凶悍之气。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胯下战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乃是河西罕见的“乌云踏雪”良驹。
“尔朱兆!”纥豆陵步蕃声如洪钟,他高举长矛,矛尖直指天际,狞笑道:
“你秀容川突骑久负盛名,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啊!”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尔朱兆,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背上十多年前的旧伤仍在隐隐作痛,那是秀容川上一代主人尔朱荣留给他的“礼物”。
尔朱荣在时,给纥豆陵步蕃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踏足秀容川半步,可如今,那个曾经压在头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天柱大将军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想到这里,纥豆陵步蕃冷笑一声:
谁也想不到威震天下的尔朱荣竟会猝然陨落,这位曾如擎天巨柱般支撑着北魏王朝的枭雄之死,对秀容川尔朱氏而言当真算得上是天塌地陷。
然而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看似如日中天的尔朱氏,实际上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已!
尔朱荣在世时,可以用铁腕手段将尔朱氏各部拧成一股绳。
可随着他的骤然离世,这个庞大的军事集团立刻显露出分崩离析的迹象。
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度律、尔朱仲远……这些所谓的“尔朱氏年轻才俊”,个个自视甚高,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具备尔朱荣那般的威望与手腕。
他们不过是一群争夺狼王之位的孤狼,不过是想要趁机瓜分着尔朱荣留下的权力真空罢了。
正因如此,秀容川的铁骑,这支曾经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在尔朱荣咽气的瞬间就被分割得七零八落。
各部将领拥兵自重,彼此猜忌,互不统属。尔朱兆现在虽然自诩为尔朱荣的继承人,却连最基本的军令统一都难以维系。
尔朱天光盘踞长安,尔朱世隆坐镇洛阳,尔朱仲远把持并州,各自为政,形同陌路。
也正是看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蛰伏已久的纥豆陵步蕃才敢悍然挥师南下。
这位被尔朱荣压制很久的河西部落首领自然能够察觉到,曾经令人生畏的尔朱氏军事机器,如今已是徒有其表。
各部将领各怀鬼胎,谁也不愿为他人火中取栗。秀容川的防线形同虚设,这也是纥豆陵步蕃这些人敢于在这个时候直入秀容川最主要的原因。
随着纥豆陵步蕃一声令下,身后骑兵齐声呼喝。纥豆陵步蕃更是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当先冲出,他单手挥舞长矛,动作矫健,完全看不出已是年近五旬之人。
“儿郎们!”他高声怒吼:
“今日就让这些秀容川的废物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铁骑!”
尔朱兆咬牙拔出断刀,声嘶力竭地喊道:
“杀!”
两军交锋的瞬间,雪地上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纥豆陵步蕃将多年战阵经验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的战术极为精妙,先让轻骑兵分成数股,分批从侧翼包抄,专门攻击秀容川侧翼的薄弱环节。
之后再让破六韩常率领重骑从正面强攻,将尔朱兆的主力牢牢钉在原地。
如果是尔朱荣还在的时候,面对秀容川突骑采取这种战术无疑是班门弄斧,可惜现下已经没有尔朱荣了,秀容川突骑的军魂已然不再。
“将军!左翼撑不住了!”
一名副将满脸是血地奔来汇报,尔朱兆转头望去,只见左翼的阵型已经被完全打散,纥豆陵步蕃的轻骑兵来回穿梭,每次冲锋都带走数条性命。
这在以往明明是敌军才会面临的情况。
“调弓弩手!”尔朱兆连声怒吼。然而命令还未传达到位,右翼又传来噩耗——破六韩常亲自率领的重骑兵已经突破了防线,正朝中军杀来。
战局急转直下,尔朱兆的亲卫队被分割包围,雪地上到处都是倒下的骑兵和没有主人的战马。
纥豆陵步蕃麾下兵士的确是以逸待劳,连收割战场都显得比刚刚长途跋回来的秀容川突骑有效率的多。
“尔朱兆!你秀容川突骑就这点本事?若你技止于此,可让人无趣的紧呐!”
尔朱兆挥舞断刀,连斩三名敌兵,但敌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军队已经被完全分割,亲卫一个个倒下。远处,破六韩常的铁骑已经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正朝他的帅旗杀来。
“撤退!向晋阳撤退!”
尔朱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的这句话,他望着眼前溃不成军的残部,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这些曾经跟随他征战各方的秀容突骑,如今却像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
他猛地回头,只见纥豆陵步蕃那杆丈八长矛上挑着尔朱氏的军旗,正在耀武扬威:
“尔朱兆!你逃不掉的!秀容川今日就要易主了!”
这笑声像刀子般扎进心窝,他没由来的想起了高欢临行前的警告:“纥豆陵步蕃非等闲之辈”。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乌合之众”?“河西蛮子”?现在想来简直可笑!
“将军快走!”一名亲卫拼死挡在他身前,下一刻就被敌军的弯刀劈成两半。热血喷了尔朱兆满脸,他这才如梦初醒,狠狠踢向马腹。
雪地上,尔朱氏的旗帜被无数铁蹄践踏,曾经威震天下的秀容突骑,如今只剩下满地尸骸和狼狈逃窜的背影。
“贺六浑说得对……”他心头悔恨交加。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若不是那些该死的尔朱氏族人各怀鬼胎……尔朱世隆扣着粮草不发,尔朱仲远坐视不理,尔朱天光更是连援兵都不派!他怎会让贼酋在秀容川这般嚣张!
追兵马蹄声越来越近,尔朱兆甚至能听到纥豆陵步蕃的呼喝:
“活捉尔朱兆者,赏千金!”
“混账!”他怒吼着挥鞭抽打战马,却在这生死关头想起了更多细节,高欢劝他留下精锐守晋阳时,自己是怎么断然拒绝的;高欢说要分兵策应时,自己又是怎么嗤之以鼻的。
现在一切都晚了,秀容川从他手上丢了!隶属于他的尔朱氏精锐折了!就连他尔朱兆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而这所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