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元子攸

洛阳宫城

腊月里的宫城还覆着一层薄雪,尔朱英娥踩着青砖缝隙里未扫净的冰碴,看掌事女官捧着暖炉在前引路。

走着走着,尔朱英娥忽然驻足望向宫外永宁寺方向——那里升起的香火混着雪霰,让她没由来的想起了秀容川,那里也有这般雪景,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娘娘当心脚下。”

一旁的女官突然出声提醒,顺势将暖炉往尔朱英娥怀里塞了塞:

“陛下特意吩咐,要娘娘申时三刻前务必到春秋殿。”

尔朱英娥心头微叹一声,不自觉间摸向腰间犀角佩坠:一入宫门深似海,现下她在这深宫之中能感受到的温暖,便只有这佩坠了。

昨夜元诩又一次“醉倒”在增成舍,趁着身旁宫女不备,在自己妆台案上悄悄写下“亥时三刻“的字样,想来也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

…………

正暗自思量,一行人已经到了春秋殿。

每次到这里,尔朱英娥都觉得这春秋殿的熏香浓得呛人,胡太后正斜倚在凤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见到尔朱英娥进来,她轻笑一声,将扳指掷进银盘:

“昭仪近日在宫中可好?”

“恭请陛下金安,臣妾一切安好。”尔朱英娥敛衽下拜,垂眸盯着银盘里晃动的扳指:

“不知陛下召臣妾来有何要事。”

“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昨日御史台弹劾你阿爷私铸甲胄,被朕压下来了。故此,特意知会你一声。”

“陛下明鉴!并州军械皆由武库拨发,绝不会有私自铸造之举……”

“并州?”

胡太后忽然起身,目光灼灼看着尔朱英娥:

“秀容川离晋阳几百里,尔朱荣的工匠坊却能月出百副铠甲——昭仪觉得,这些铠甲是凭空出来的吗?”

殿外忽起一阵喧哗,元诩裹着大氅闯进来,肩头积雪簌簌落在大殿毯上。

少年天子目光扫过尔朱英娥微微发颤的指尖,轻声笑道:

“昭仪这是怎么了?”

“皇帝不必担心,朕没有为难你的昭仪!”胡太后丹蔻轻轻敲击身前小案:

“是昨日御史台弹劾尔朱荣,皇帝说说这弹劾折子该如何处置?”

“儿臣正要禀告母后。”

元诩解下大氅扔给内侍,露出内里常服:

“昨夜六百里加急,柔然阿那瓌遣使求和。尔朱荣奏请增调三万石粮草安抚边镇,儿臣以为……”

胡太后面色依然巧笑嫣然:

“皇帝年幼,此等大事还需细细商讨!”

元诩面色一窒,低声道:

“朕……孩儿明白了。”

尔朱英娥望着元诩背在身后微微发抖的手,对方显然在极力忍耐心中不悦。

胡太后却突然抚掌大笑,鬓边步摇勾住一缕长发:

“皇帝不用再说了,你二人鹣鲽情深,朕自不会为难你的昭仪。”

“母后,我想请昭仪去趟永宁寺,为您抄录佛经祈福,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难得你诚心礼佛,又有这片孝意,那便去吧!”

尔朱英娥心中一动:

“臣妾叩谢陛下!”

…………

一个时辰后,尔朱英娥跪在永宁寺藏经阁的蒲团上,看着青烟在佛经卷轴间流转,古井无波的抄着佛经。

小沙弥足足添了三遍灯油,她终于摸到了经卷夹层里的桑皮纸——“子时三刻,太仓署”。

见到元诩另有安排,尔朱英娥长舒一口气,起身拢紧狐裘钻进青幔小车。

回到增成舍,尔朱英娥将桑皮纸凑近烛火。火苗窜起的刹那,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元诩身边最得用的宦官张常侍。

“陛下有令,请昭仪移步西暖阁。”

尔朱英娥盯着宦官,忽然轻笑:

“张常侍是从太仓署来的?”

张常侍浑身一颤,还未来及回复,尔朱英娥趁机将一小块金锭塞进他袖袋,低声道:“本宫记得常侍阿弟在秀容川当差?”

“娘娘明鉴。”

“常侍放心,秀容川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张常侍面上看不出表情:

“奴婢理会得……”

“那就好。”

二人说着,便一路到了西暖阁。张常侍挑起锦帘,暖阁内龙涎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少年天子元诩正背对殿门站在北魏江山舆图前,玄色常服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尔朱英娥解下外面披着的长裘递给宫人,腰间佩坠碰到香炉发出清脆声响。

元诩猛然转身,眼底泛着血丝:

“御史台的上书你看到了?”

“陛下是说家父私铸甲胄的罪名?”她将暖炉捧在掌心,平静看着白气在烛台上氤氲:

“太后今日召见时提过,妾身已按陛下昨夜吩咐,将永宁寺的经卷……”

“不是这个!”

元诩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看永宁寺南边的永巷,一整条巷子,全是……”

说到这里,元诩突然顿住,面色激愤道:

“母后现在行事越来越放肆了!”

正要开口,尔朱英娥感到少年天子的呼吸喷在她耳畔:

“朕要即刻密诏太原王入京!”

她闻言倏然一惊,无奈解释道:

“陛下万万不能在此刻有这般想法!此刻召父王进京,风险实在难以承受。”

说着,她纤指轻点舆图上洛阳城外的虎牢关:

“羽林卫换防未定,洛阳城中禁军均在太后控制之下,陛下你一个都调不动!”

不顾元诩面色阴沉,她接着指向黄河渡口:

“洛阳周边各军事重镇,均控于胡氏之手,一旦洛阳有变……”

见她说到这里反而闭口不言,元诩冷笑道:

“如何!?朕须是天子!”

尔朱英娥轻叹一声:

“世上可有即位数十年而不能临朝的天子?”

元诩抓起案上军报摔在地上,北镇军报散落如雪片,吼道:

“难道要朕继续当傀儡?连你都知道朕已经做了十年的傀儡!除了你们秀容川,朕还能依靠谁,你父王把你送进宫来,不也是为了这一刻吗?

况且,现在宫中到处都有人传言,她要在春祭时废了朕!朕怎能坐以待毙。”

暖阁外忽起风啸,尔朱英娥弯腰拾起军报:

“妾身斗胆,陛下此时诏父王入洛阳有三不可。”

她将军报按顺序排开,缓声道:

“其一,正月河冰未化,行军迟缓,此乃天时不可;

其二,葛荣叛军仍然啸聚河北,全赖我秀容川镇压,若父王轻易离开,易生变故,此乃地利不可;

其三,御史台昨日刚上奏请父王私铸甲胄,由此可知洛阳人心,此乃人和不可。

有此三不可,父王怎能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入洛阳呢?”

元诩怔怔望着尔朱英娥梳理军报的纤指,面容苦涩:

“这般说来,朕只能束手无策了?”

“不!陛下还有一人可用!”

尔朱英娥抬起头,面上笑意如春风拂面:

“我入宫之后暗自观察许久,御史中尉元子攸,聪明果决,或可担大任,当能助陛下一臂之力!”ru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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