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朔风烈(中)
“你这小将也是年轻,你就不怕我得了粮草,回头便撕毁约定?”
“你会吗?”
高欢似笑非笑:
“在你们柔然的核心部落里,约突邻部本就不弱,若是有了稳定粮源,其他几个部落就该睡不着了。”
既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自古皆然啊!高欢心中暗叹一声。将匕首掷入舆图,刀尖正钉在柔然漠北王庭的位置:
“到时候,就不是我要不要战马的问题了。你应该考虑的,是你们的可汗……”
约突邻部落首领盯着晃动的刀柄,盯了半晌,忽然以额触地:
“长生天见证,约突邻部愿与高镇北盟誓!”
“首领真是个聪明人啊!”高欢大笑起身,上前双手将对方扶了起来:
“对了,还不知首领该如何称呼?”
对方闻言猛地一窒,你带着一大帮人大老远过来打我!?原来到现在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长叹一声,大汉无奈道:
“高镇北明鉴,某名为阿史那土别”
…………
高欢闻言一个没站稳,神情古怪追问了一句:
“什么?”
大汉愈加无奈:
“某名阿史那土别,某远祖本生活在平凉,后来是因为战乱才迁徙到这金山附近……”
见对方神情更加古怪,看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大汉不禁板起脸来:
“高镇北何必这般辱我!某虽是败军之将,可须也是一部之首领!你们汉人不是时常说‘士可杀不可辱’吗!?岂可因我为阶下囚,就这般讥讽!”
高欢轻笑一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
“阿……首领误会了!我并非辱你,实在是骤然听闻首领之名,却是想起了一个典故。”
阿史那土别闻言愕然:
“高镇北也知我柔然故事?”
“并非柔然故事。”高欢接着道:
“土别首领听说过大秦奋六世之余烈的典故吗?”
阿史那土别思索片刻,奇道:
“那天王苻坚虽然雄才大略,但子孙不肖,一世便已经败亡,高镇北怎么说他有六世之余烈呢?”
高欢忍不住长叹一声:
“北地沦丧至此!你们如今竟只知前秦,我说的这个奋六世之余烈的大秦,乃是战国时那个东出函谷关的赳赳老秦啊!”
阿史那土别这才反应过来,学汉人礼节拱手道:
“某一时未曾想起此华夏正朔,还望高镇北莫怪!”
高欢见此人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却偏偏行为举止颇有礼节,也怪不得其家族后来能如此繁盛,不仅重创柔然,还开创了另一个游牧民族的时代——突厥。
“土别首领客气了,我说起大秦,乃是今日见首领仪表不俗,想起那老秦人在春秋时不为关东六国所接纳,斥之为‘夷狄’,到最后却能统合六国。与今日约突邻部和柔然其余诸部何其相似!”阿史那土别闻言默然不语,约突邻部虽隶属柔然,但却只是柔然的边缘部落,是负责打铁的。
说白了,他们并不是柔然王庭正星条旗人,进不了人家的圈子!高欢以春秋时的诸国类比,的确有几分道理。
大帐内沉默良久,阿史那土别突然叹道:
“未曾想到大魏也有高镇北这般对柔然如此了解之人,看来元魏天命尚在,不可轻易撄之啊。”
听到对方言语中的示弱之意,高欢慢慢消化着此行的意外之喜,若是就此给柔然埋下约突邻部这个钉子,不说日后六镇会少许多外患,就连阿那瓌那里也好周旋许多啊。
想到这里,高欢缓缓开口:
“我和首领一见如故,便直言了。我归德城新建,正是需要行商发展的时候。
按方才我们所言,日后每月初一或十五,五原渡口可以开启互市,贩卖麦豆、布帛等物。至于战马——我只要三岁口的河西骏马,每匹作价麦豆五石。”
顿了顿,他接着道:
“隶属于六镇的行商,日后我会命他们悬挂归徳城大旗,我不希望这些行商再受到任何来自贵部的惊扰,首领可明白?”
“某自然明白!高镇北还请放心。”
说着,阿史那土抚过舆图上山川脉络,忽然屈指轻点阴山北麓:
“此处草场肥沃,足可养数千战马,但这里并不是我部落领地,还有一些阿伏干部落遗民在这里。若被我等私下在此交往被王庭斥候瞧见,可是大为不妥。”
“首领不必过虑。”
高欢哈哈一笑:
“漠南水草丰美,你们可汗王庭当然不会轻易容他人染指此处。但这里距我六镇颇近,理应自古以来便是我大国领土,待此间事了,我自会遣人去王庭走一遭。那阿伏干部落之前无故攻击怀荒镇,其遗民该如何处置,想来你们阿那瓌可汗是要讲些道理的。”
正说着,帐外传来战马嘶鸣,独孤如愿押着捆成粽子的柔然斥候经过。
阿史那土别无意间瞥见那人腰间金狼纹牌,瞳孔骤然收缩——这正是王庭直属的狼卫。他豁然起身,皮袍带翻铜灯:
“高镇北好手段!”
“首领见笑了。”
高欢轻吹灯芯腾起的青烟:
“五原渡口往东三十里有片胡杨林,我麾下精锐斥候日常便在此处训练,此处可是练兵的好地方啊!”
貌似无意的威胁完,他解下腰间玉珏置于案上:
“此物乃大魏先帝赐予家岳之物,权作我等互市的信物。”
阿史那土别凝视玉珏上“娄”字篆文,半晌,忽从怀中掏出半枚青铜虎符:
“此物乃某祖传之物,当年苻坚天王赐予先祖统御敕勒诸部。今愿分与镇北,他日若是事情紧急,凭此符或可解一二疑难。”
高欢抚掌大笑,解下大氅披在对方肩头:
“待明岁春草萌发,本将要见你部儿郎驱赶着马群穿越戈壁。届时当以六镇美酒相迎!”
夜色渐深,篝火映照着双方士卒交错的身影。
几个柔然少年正跟着汉人铁匠学习修补马蹄铁,铁锤敲击声里,不知是谁用胡笳吹起了敕勒歌谣。
高欢听到前世熟悉的旋律,一时百感交集,那个说出“日食其为我耶,死亦何恨!”的高王,似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归处。ru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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