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天柱大将军
自葛荣和元法僧乱起，高欢转战数月，此刻心里最着急的便是回怀朔见娄昭君了。
正自思索间，忽见前方烟尘腾起，一队朱衣玄甲的禁军仪仗迤逦而来，当先使者高举节杖，在冬日惨白的日头下泛着冷光。
“尔朱菩提、贺六浑接旨！”
使者勒马扬鞭，声音穿透瑟瑟北风。
高欢心头一凛，胡太后这般中途拦人却是想作甚！
他翻身下马，枯黄的蒿草在靴下簌簌作响，远处残雪映着使者披风，宛如凝血。
“太后口谕：尔朱菩提忠勇可嘉，贺六浑、尔朱兆等戮力王事，今敕尔等即刻入京，赐宴长乐宫，另有封赐！”
使者语毕，从漆盒中捧出丝绶。高欢垂首谢恩，掌心却渗出冷汗——这封赏来得蹊跷，便是要封，也该姓尔朱的做主角，毕竟此次平叛理论上是秀容川出的力，他六镇就没出多少人呐！就连伤亡，那也是尔朱菩提部伤亡的多……他高欢只是凑热闹的啊，让他去洛阳作甚！
高欢看着面前的尔朱菩提，忽然隐约之间把握到了一些什么：
该不会是尔朱荣有什么动作？这胡太后想要拿他高欢做筏吧！？
…………
洛阳，千秋殿
胡太后的翟衣扫过玉阶，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下振翅欲飞。
她垂眸看向阶下的高欢和尔朱菩提等人，目光在高欢身上久久不移，这个怀朔镇出身汉将的气度，不知为何让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宣武帝策马邙山的英姿。一时失神之下，却是忽略了已换上崭新直阁将军袍服，本应是今日主角的尔朱菩提。
“尔朱小将军平叛有功，加散骑常侍、平北将军，与清河县主择吉日完婚”
内侍的尖嗓刺破殿中寂静氛围，手中圣旨的绢帛却微不可察地颤抖——昨夜胡太后撕碎的三份草诏碎片，此刻还藏在他的袖中。
高欢虽然低着头，但还是能清晰感受到那道自上而下的目光，心头正自腹诽。
阶上胡太后云髻间步摇的珠串忽然轻响，高欢抬眼正撞见她面上转瞬即逝的笑意。
太后突然用鲜卑语唤了一声：
“贺六浑。”
高欢闻言心头顿时更觉不妙，硬着头皮道：“臣在！”
“听闻你在六镇新筑了一城，名为‘归德’？不知可有什么说法？”
“取天下归心，光德大魏之意！”
“我大魏之臣，如果都像你这般心念国事，何至于闹到这般境地。”
“微臣惶恐！”到了这时，高欢哪里还不明白，这哪里是寻常奏对，这次很明显是有个大坑让他跳啊！
还来不及继续思量，殿外忽起骚动。有内侍声音传来：
“太原王到……”
来者眉骨斜飞入鬓，眼尾虽细纹颇多但却平添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虎目扫过之处满朝朱紫公卿尽皆垂首——目光如刃直劈开大殿内暖意，生生将御用烛台照出的煌煌天威削去三分。
连高欢看到后都不由得暗暗咂舌，这算是高欢这一世首次见到这位已经威震大魏的“天柱大将军”，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很是震动：
“如此霸气！大丈夫当如是也！”
如果高欢的气质是俊逸洒脱，见之让人心折的话，那此刻渊渟岳峙肃立在大殿上的那人只能用霸气侧漏来形容了！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别人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他就是泰山。丹墀两侧宫娥手中银瓶险些倾倒，却见来人剑眉微挑，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
“臣，恭贺陛下！”
满殿朱紫齐齐变色，胡太后的指甲掐进凤座扶手，面上却绽开春风：
“太原王来得正好，朕正欲与卿共商菩提大婚之事……”
不待胡太后说完，尔朱荣便不顾礼数再度开口：
“臣确有一事相求。”
尔朱荣声如洪钟，他单膝点地，抬起的眼眸却似鹰隼锁住珠帘后的身影：
“小女年已及笄，愿侍奉皇帝左右！伏请陛下恩允！”
此言一出，高欢当即便想明白了胡太后今日专程把他叫过来的原因。
胡太后这是想拿他高欢挡刀啊！她八成是打了提前将尔朱英娥赐婚给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想到尔朱荣先下手为强，还未等她开口便率先为女求婚。
至于为什么胡太后不想尔朱荣的女儿进宫，那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胡太后和她的亲生儿子元诩之间其实也是有矛盾的，一来是元诩逐渐年长，对胡太后专权慢慢有了其他心思，自古皇权和后权那都是有矛盾的！
二来是胡太后其实也有自己的家族利益和地位需要维护，元诩的皇后胡氏便是胡太后的侄女，她怎么会愿意后宫再来一位尔朱氏的强力竞争者呢？
可现在秀容川尔朱氏携北抗葛荣、南平叛乱的余威前来，胡太后一时之间还真没办法直接推辞，怪只怪她说的太晚了！
一片寂静中，帷幕后小皇帝元诩的茶盏“当啷”坠地。徐纥正要开口，却被郑俨死死拽住袍角——尔朱荣身后，尔朱兆正目光凛凛盯着他二人。
胡太后见阶下尔朱荣神色严肃，一时心中踌躇，半晌方道：
“此事涉及皇帝，朕也不敢自专，还是容后再议吧！”
尔朱荣像是早就料到对方这等说辞，面色不变：
“还望陛下深思熟虑！”
…………
昭阳殿，酉时
胡太后盯着画中尔朱英娥的画像，突然将金簪狠狠刺入画中人的眼眸。
“陛下三思！”
郑俨扑跪在地：
“葛荣叛军目下正需尔朱荣遏制，元法僧的残部又在南蛮的支持下蠢蠢欲动……”
“好个南北夹击！我元魏中枢就无可用之人了不成！”
胡太后怒极反笑，拔下簪子恨恨掷向殿柱，当啷声响中，元诩怯生生的身影自屏风后转出：
“母后，孩儿听闻尔朱娘子擅骑射，或可堪为佳配……”
“皇帝！”
胡太后猛然转身，翟衣带翻一旁的香炉：
“你要学汉惠帝娶张嫣吗？！”
话到一半，这位把控朝政许久的太后突然怔住——少年天子的眸中，竟隐晦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