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尔朱菩提望着空荡荡的南梁大营,一时气愤不已:
“又让这群南蛮子跑了!”
高欢仿若未闻,用刀鞘拨弄未燃尽的柴堆:
“小将军看这营盘布局,可看出什么门道?”
“故作玄虚!从这些东西能看出什么门道!”
“营帐间距七步,灶坑深一尺二寸。”高欢抓起一把焦土:
“陈子云撤军时还不忘填平灶坑,治军这般严整。”
他碾碎土块轻笑:
“倒是配得上白袍鬼将的名号,怪不得人人都说江南多好臣啊!”
尔朱菩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愤愤之色:
“贺六浑你须是江北之臣,说这种话是何意?!”
一旁的尔朱兆撇了撇嘴:
“江南多好臣!你说何意?”
“你……”尔朱菩提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报——!”
探马撞破僵局:
“西南十余里外发现南蛮主力!胡龙牙残部正欲强渡濉水!”
尔朱菩提眼中重燃战意:
“全军追击!”
高欢被生生气笑,这小子一直都这么虎?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全军追击!尔朱荣是怎么教儿子的?这般不惜命……啊不,行动力这么强的吗?
高欢拽住他手臂,强忍不耐解释道:
“濉水两岸多沼泽,今日又逢朔月,路都看不清楚!小将军就是想追,等斥候探过路之后也不迟!”
尔朱菩提不耐之色却是更重:
“你若是怕了就自回怀朔!我秀容川儿郎可不是你们六镇那般瞻前顾后!”说罢率亲卫绝尘而去。
尔朱兆从阴影中走出:
“要跟上去吗?”
“让文彬带弓手沿东岸布防。”
高欢翻身上马,“用火箭,只射马和辎重,不必射人。”
…………
寅时三刻,濉水沼泽。
胡龙牙的残部正在泥淖中艰难跋涉,身后却突然响起狼嚎般的呼啸。
尔朱菩提的玄甲骑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此刻正从薄雾中杀出,惊得南梁的战马纷纷陷到泥淖之中。
“放箭!”
胡龙牙的嘶吼带着绝望,零落的箭矢没入浓雾,换来对面更密集的箭雨。
“将军!北虏用了火箭!”
胡龙牙回头刹那,瞳孔映出漫天流火。
尔朱菩提一马当先,弯刀穿过烈焰:
“南蛮貉子!今日识吾等北地威名否!”
刀锋还未斩到,沼泽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南梁军从泥浆中暴起,雪亮横刀专砍马腿。
尔朱菩提身旁的亲卫接连坠马,惨叫声中传来陈庆之的清喝:
“尔朱小将军,我南地兵士比你如何?”
“撤!往东岸撤!”
尔朱菩提砍翻两名敌军,见己方箭矢明显压了对方一筹,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尔朱兆的声音穿透喊杀声:
“尔朱菩提!快撤退!莫要再管兵士了,小心脚下!”
尔朱菩提低头,惊见两旁芦苇里好像被放置了一些什么东西,但还没来得及细看。
“轰!”火龙已从十丈外的枯苇丛腾空而起,大火不知因何引发了爆炸,尔朱菩提立足不稳直接被气浪掀飞,他最后看见的是尔朱兆在硝烟中若隐若现的笑脸和随自己前来的兵士们正在烈焰中挣扎嘶吼。
…………
翌日傍晚,潼州城头。
陈庆之望着陆续归营的士卒,白袍下摆还在滴水。
马佛念捧着名册低声道:“阵亡四百七十三人,重伤……”
“报——!”
哨骑滚落马背:
“北虏退兵了!尔朱菩提部千余人马近乎全军覆没,主将伤亡暂时不明,高欢的怀朔军正在焚烧战船!”
陈庆之握枪的手骤然收紧:
“焚烧战船?”
“说是……说是缴获的船只又带不走,不能白白留给我们。”
哨骑支支吾吾。
“好了。”陈庆之挥手打断:
“尔朱菩提部是今次北虏主力,此部既然已经被击破,我们便不算白来一场。再则,北虏归化之将也已被我们迎回,且敌军损失两倍于我,尔等不必垂头丧气!待回师之后我定会禀明陛下,此战有功将士按斩首数双倍记功!”
当夜,淮水两岸同时响起招魂巫歌。
北岸军帐中,尔朱菩提终于在剧痛中苏醒,听见高欢正和旁人说些什么:
“白袍将军小胜而还,想来远在建康的萧老翁日后便愈加蠢蠢欲动了。”
尔朱菩提挣扎着摸刀:
“我部兵士呢!?南蛮子跑了?”
高欢沉默片刻,缓缓道:
“当时芦苇中尽是陈庆之预先布置的引火之物,你部追敌心切,加之陈庆之的伏击太过突然,千余人马近乎全军覆没。小将军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仁舍命相救的结果了……”
尔朱菩提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拳头紧握:
“陈庆之……陈庆之!这贼子怎能这般狡诈!”
高欢摇了摇头,面上尽是无奈之色:
“小将军能守住徐州,让元法僧未能与陈庆之合流侵占大魏疆土,便已经算是先胜一阵了。
归根到底,你这次追击失利并不能算是大败,再纠缠也是无益。陈庆之退而不乱,其用兵之能确非浪得虚传。我们若再贸然追击,恐怕会另生波折。”
尔朱菩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怒火:
“贺六浑!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秀容川遭此大损,岂能就此罢休!”
高欢眉头微皱:
“小将军,此战之败,非你一人之过。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回师整顿,再图后计。”
尔朱菩提冷笑一声:
“保存实力?回师整顿?贺六浑,你六镇最喜欢就是保存实力这一套吧!?”
高欢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被压下:
“小将军,此次元法僧反叛又勾连南朝,已让江北震动!
若你再贸然行动,只会让南梁有机可乘。陈庆之此战虽小胜,但也并非全无损失,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有大规模行动。我们此时回师,正是为了好生整顿一番,再图后事。”
尔朱菩提沉默片刻,见高欢语气不虞,一旁的尔朱兆又眼见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好咬着牙道:
“好!便依你之言,我们回师整顿!但陈庆之我记着了!莫欺少年穷!不报此仇,我尔朱菩提誓不为人!”
高欢摩挲着腰间大夏龙雀刀柄暗叹一声,尔朱菩提少年人血气方刚本是好事,可惜却是这般莽撞无状,与老成持重四个字简直完全绝缘呐。哪里有聪明人会当着外人面说这等狠话的?
要知道,真正能成大事的人那都是表面称兄道弟笑嘻嘻,时刻和光同尘,到了暗地里再下狠手一击毙命的好不好!哪里会白白浪费口舌,放这等无用的狠话,所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才是!
“小将军啊小将军!”
高欢忽而朗声大笑,面上一派春风和煦,抬手拍在对方肩头:
“岂不知大丈夫处世,当先学那古松盘根于九地之下?日后自有凌云之时,何必争这一时一地之得失呢?”
“这道理……”他忽然压低嗓音:
“太原王日后当有以教你!”
说罢,高欢转身对帐外的亲兵吩咐道:
“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准备回师,焚烧所有无法带走的战船和辎重,绝不给南梁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亲兵领命而去,高欢又回头看向尔朱菩提,语气缓和了几分:
“小将军,你伤势不轻,需好生休养。我已命人备好车马,你随大军一同回师,路上就不必再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