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白袍良将

陈庆之出身寒门,自幼聪颖好学,但身体文弱,连最普通的弓弩都拉不开,更别说骑马了。正因如此,小时候其邻里都说,陈家小子日后只能做个书生,就算从军也最多是做个步卒。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陈庆之得以与还未称帝的萧衍对弈一局,一局之后,萧衍对其赞不绝口,从而获得其亲近信任。

天监元年,萧衍即位称帝,是为梁武帝,陈庆之随即被任命为南梁主书,期间散尽钱财,招集将士,想要仿祖逖之举,一心报效国家。

陈庆之治军严明,麾下兵士在作战时都外披白袍,南朝多称之为“白袍军”。

这次算是这位南朝文弱将军第一次统兵向北。

淮水北岸的芦苇荡泛起鱼肚白,陈庆之的白袍军正在拆卸营帐。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营帐,刘牢之剑眉星目被霜气染得愈发清冽。

“取舆图来。”

“尔朱菩提的秀容突骑距此三十里,高欢的怀朔轻骑绕到东南方向了。”

参军马佛念展开舆图:

“另外,胡龙牙部正在五河口修筑浮桥,成景俊的辎重队还在龟山北麓……”

陈庆之突然点在泗水与淮水交汇处,言简意赅道:

“传令胡龙牙部烧桥后撤,成景俊部弃粮草走山道。”

言罢,陈庆之站起身来,白袍在晨雾中猎猎作响:

“本将亲自会会大名鼎鼎的秀容川突骑。”

…………

辰时三刻,五河口。

尔朱菩提望着对岸熊熊燃烧的浮桥,银甲映着火光宛如熔金:

“南蛮子倒是溜得快!”

他转身看向高欢:

“这般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高欢不紧不慢地拈着芦苇杆:

“小将军先别着急,陈子云(陈庆之字子云)领兵向来稳重。”

顿了顿,他接着道:

“胡龙牙弃桥,成景俊弃粮,这等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的做派,不像是那位白袍将军的风格。”

“报——!”

探马撞开芦苇丛:

“东南二十里发现南蛮辎重队!”

尔朱菩提眼中腾起炽焰:

“全军上马!”

“且慢!”

高欢横刀拦住去路:

“陈子云乃南地名将,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尔朱菩提眼中不耐喷薄欲出:

“贺六浑!你也太小心了吧!眼见得贼军都已经丢盔弃甲了,还不敢上前?”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腾起一道狼烟。独孤如愿的快马踏碎薄冰而来:

“领军!成景俊的粮车上全是硫磺干木!”

尔朱菩提瞳孔骤缩,只见远处山道飘来刺鼻的焦糊味。高欢突然大笑:

“陈子云这才有些白袍将军的风范!”

言罢,他扬鞭指向西北:

“辎重是假,但小将军如果此刻奔袭龟山北麓,想来必有奇效!”

“你和我想的却是一般无二。”尔朱菩提闻言当即眉开眼笑:“儿郎们随我来!”

望着绝尘而去的银甲骑兵,肃立一旁半晌无言的尔朱兆皱眉:

“我们真要任他涉险?”

“狼崽子总得见见血,再说,前些日子小狼崽算计于你,万仁不是心中还有口气么!?”

说着,高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去告诉文彬,咱们在淮阴准备的‘大礼’是时候送出去了。”

…………

未时二刻,龟山北麓。

成景俊望着山道中疾驰的玄甲骑,抚须轻笑:

“秀容川小儿不过如此,放滚木!”

巨石轰隆声中,尔朱菩提猛然勒马。他望着头顶倾泻而下的檑木,突然想起高欢临行前的那句“必有奇效”,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散开!找岩缝!”

“将军小心!”

尔朱荣为长子精挑细选的亲卫飞扑过来将尔朱菩提拽下马背,战马瞬间被碾成肉泥。他强忍恶心,心情还未平复,便听见成景俊的冷笑从高处飘下:

“契胡小儿!淮水须不是你秀容川!小儿怎可这般托大!”

冰水浸透身上特制铠甲,少年将军摸到腰间牛皮囊,突然想起临行前尔朱荣的叮嘱:“人力穷时,自有天佑!”

他拔出弯刀狠狠劈向岩壁:

“南地貉子!会让尔等识吾威名!”

“小将军骂人时倒是中气十足。”

高欢轻笑的声音突然从另一侧传来,朱菩提抬头望去,只见高欢帐下那个叫李虎的俊朗骁将正指挥麾下兵士用绳索吊着一些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大包晃悠:

“领军说要送白袍将军一份大礼。”

…………

申时初,淮阴渡口。

胡龙牙望着对岸整齐的北地军阵,正要下令放箭,忽见上游漂来数十艘无篷船,船上兵士不知是为了躲避箭矢还是为何纷纷落水,副将惊呼:

“船上有我军旗号!”

“快捞人!”

胡龙牙话音未落,船队已漂至岸边。火箭如流星坠入船阵,淮水瞬间化作火河。胡龙牙的嘶吼淹没在爆炸声中:

“无耻北伧!还有廉耻吗!”

“南貉不识军机!还敢在此狺狺狂吠!”

…………

两个时辰后,暮色染红淮水,尔朱菩提的弯刀已经架在胡龙牙脖子上。

老将须发皆白仍挺直脊梁:“要杀便杀,尔等北伧寡颜鲜耻,使诡计诈我!”

“杀你何用?”

高欢用刀尖挑起胡龙牙的剑印:

“还要劳烦胡公给陈将军带个话。”

他挥刀割断绳索,指着对岸徐徐后撤的白袍军:

“告诉陈将军,他弃卒保帅的手段……”轻笑一声,高欢接着道:

“确实精彩绝伦”

胡龙牙老脸涨红:

“尔等北虏岂知我主将巧计!”

“我非但看破了你们主将的巧计,还算到了你们萧老翁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劳烦胡公回去转告你们白袍将军一句话。”

在胡龙牙震惊的目光中,高欢翻身上马:

“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将军虽为大丈夫,可却是身逢其时不逢其主啊!”

戌时三刻,陈庆之军帐。

被高欢刻意放回的胡龙牙捧着断剑跪地:

“末将无能,我部折损十之六七,未能接应到成景俊部!”

“起来。”

陈庆之慢条斯理擦拭着染血的舆图:

“放你回来的敌将便是那位秀容川的尔朱菩提吗?”

“不是此人……”

听到胡龙牙回答,陈庆之这才抬起头来,显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据对方所言,放我回来的那人名叫高欢,是北虏新任怀朔镇将,他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将军。”

陈庆之闻言好奇之色更重:

“他要你转达什么,且将原话道来。”

“他说将军‘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虽为大丈夫,可却是身逢其时不逢其主’!”

听到“身逢其时不逢其主”这几个字,正在指点舆图的陈庆之修长手指突然顿在“淮阴”二字上,半晌才沿着泗水河道缓缓游移:

“不逢其主?”

说完,他摇头轻笑一声:

“我记得伪朝的六镇前些日子刚乱了一场吧,此人处在北地,却能以汉家子的身份在尔朱荣与破六韩拔陵两股势力之间攫取到六镇之乱最大的胜利果实,确实不可小视。”

说完,陈庆之站起身来,像是下定了决心:

“传令全军,子时拔营。每人负土一袋,走砀山古道。”

“那成老将军的残部……”

“北虏既会放火,”

陈庆之掀帘远眺对岸狼烟:

“本将便也让他们尝尝焚天煮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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