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只道高飞能远举

高欢用铁钳拨弄着暗红的银丝炭，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

“世叔可曾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乾正欲继续劝说，闻言一怔：

“这是何意？这与尔朱荣有何相干？”

“我现在就像那想要捕蝉的螳螂。”

高欢将铁钳插入炭灰，搅动间露出埋在深处的赤红火核：

“看似金蝉就在眼前，实则个中危险难与人言啊。”

他忽然抬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

“眼下尔朱荣就是那只黄雀，而我六镇……”

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蜿蜒河流：

“一时之间实是难以与之抗衡。”

高乾的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

“所以你宁可束手待缚？”

“自然不会。”

高欢从袖中取出一枚虎符压在“河流”南岸，随后取出一件文书：

“世叔请看，这是上月我的斥候从晋阳探到的军械情报。”

他展开泛黄的绢帛，朱笔批注的数目触目惊心：

“尔朱荣在晋阳附近屯兵五万，又计划在邺城新设三座武库。”

高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要对洛阳动手？”

“世叔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高欢又铺开一卷舆图，指尖划过太行八陉：

“据我所知，那元天穆的侄子正在联络陇西豪强，尔朱荣也派了他从弟尔朱世隆领了一千骑兵在潼关附近逡巡。”

说完，高欢却突然轻笑一声：

“还有一件事我也是方才得知，那尔朱荣有意将爱女许配给我……”

“便是今日来此的那人所言？”

“正是尔朱兆所言，此人颇为……直爽，所以预先透露了尔朱荣的意思，说不得是想卖个好给我。”

窗棂被狂风吹得咯咯作响，高乾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山羊须微微颤抖：

“切不可应了他！他这是要借联姻监视你？”

“这是自然，”

高欢轻笑了一声：

“此举本就有试探我的意思，被我以发妻即将生产的名义婉言拒绝了，想来对方应该明白。”

暖阁忽然陷入死寂，炭火爆裂声清晰可闻：

“既是尔朱荣已经这般防备于你，你为何还敢与我会面？”

“因为今日这场雪。”

高欢推开半扇木窗，狂风卷着雪片扑进来：

“斥候的鹞鹰飞不过白毛风，尔朱兆刚刚离开，此刻我这里是不可能有眼线的。”

他忽然压低声音：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世叔做件事。”

高乾不自觉前倾身子：

“何事？”

“回东冀州后，请世叔广发檄文痛斥尔朱荣。”

高欢将一枚青铜鱼符推过案几：

“但要做得拙劣些——最好让尔朱荣的探子‘偶然’截获檄文草稿。”“这是何意？”

高乾摩挲着鱼符上的纹路：

“既然要示警，为何……”

“尔朱荣生性多疑，若见高氏公然反对，反会认定我们不足为虑。”

高欢蘸水画出黄河九曲，“真正要联络的，是这些。”

他指着青州等方位：

“这些山东豪族表面顺从尔朱氏，实则暗藏怨愤。待世叔在东冀州造足声势，我自会派人送去‘尔朱荣欲清查河北田亩’的密报。”

高乾猛地站起，袖袍带翻茶盏：

“你要借刀杀人？”

“不，是借势养望。”

高欢不紧不慢擦拭案上水渍：

“待尔朱荣与洛阳斗得两败俱伤，秀容川的黄雀累了，才是我们出手之时。”

他翻开舆图背面，露出用朱砂勾勒的隐秘路线：

“这是我提前遣人探明的太行秘径，可直通晋阳粮仓。”

窗外传来四更梆子声，高欢将舆图卷起塞入铜管：

“世叔回去时，请将这管中物转交给我的另一位高世叔，听闻他勇力过人，堪称当世项羽，此物日后当有大用。”

高乾接过铜管，突然笑道：

“难怪敖曹之前说你‘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愿我来寻你，你这处处算计谋划的性子，也确实不够痛快。”他话锋陡转，“不过也只有这般才能成大事啊！”

高欢哈哈一笑：

“世叔抬举我了，既是我还有个进取不足的名声，世叔回去之后可以寻个合适机会当着众人的面痛骂我高欢懦弱无能，实在是竖子不足与谋！”

寒风突然灌入暖阁，吹得烛火乱舞。高乾盯着高欢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好！你且放心，尔朱荣日后定会知道我渤海高氏对你这个旁系子弟是怒其不争！”

五更鼓响，高欢亲自将高乾送上马车。车帘放下瞬间，他突然按住高乾手腕：

“还有一事。请世叔在河北派人散布谣言，就说……就说尔朱荣欲迁六镇流民充作河工。”

“这是为何？”

“六镇儿郎最重乡土。”

高欢退后两步，笑容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流言在河北流传开来，河北那些‘安分守己’的失散流民，就该急着找领头羊了。”

马车驶出城门时，朝阳正刺破云层。

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高欢站在城门口，心中思绪万千。

“领军，渤海高氏此来，究竟有何意图？”

独孤如愿走上前，低声问道。

高欢沉默片刻，随即缓缓开口：

“高乾此来，是想劝我起兵反了尔朱荣。”

独孤如愿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领军，此事非同小可，尔朱荣兵威正盛，我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高欢点了点头，看向独孤如愿，笑道：

“如愿此时能这样劝我，着实难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高乾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尔朱荣日益坐大，若我们束手待缚，只怕也非良策。”

独孤如愿皱眉道：

“可现下我们和尔朱氏实力差距确实太大……”

高欢拍了拍独孤如愿的肩膀：

“我自有分寸，不过，从今日起，我们确实要多加小心，尔朱荣恐怕已经对我们有所防备。”

独孤如愿连连点头称是：

“宇文肱等人已投尔朱荣，以他的性格，定会怂恿尔朱荣西进，我们确实不得不防！”

高欢沉吟片刻：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发展实力，大魏各处比我们着急的人多着呢，咱们暂时静观其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