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人生何事苦多歧

贺拔度拔瞥见舆图上滏口陉的标记,独目顿时充血:

“末将请再领一千轻骑,定将那狗贼的头割下来献给太原王!”

“贺拔军主稍安。”

尔朱荣突然用刀尖挑起案上烤羊的肋排,油星溅在舆图上,他也浑不在意:

“葛荣不自量力,以为我在晋阳立足不稳便可趁机起势,他以为本王移镇晋阳是露了破绽?连起兵都是这种诡计小道,不足为虑。”

说着,他短刀猛然劈开羊骨,“我取此人,如擒雉鸡尔!”

元天穆的麂皮靴上前,忽然俯身指向滏口陉西侧:

“此处有处深涧,想来此人必藏伏兵。”

他蘸着酒水在案面勾画,“若遣一队死士沿冰面夜袭……”

“死士?”

尔朱荣哈哈一笑,“兄长过于高看葛贼了!”

跃动的火光照亮他眸中轻视:

“我要你散出消息——就说破六韩拔陵此刻正在晋阳大牢。”

元天穆眼中一亮:

“王上是想……”

“我留破六韩拔陵一条性命,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尔朱荣的扳指刮过舆图:

“一个个争着抢着自称‘真王’,”刀柄重重砸向标注晋阳的位置:

“等他们知道这个‘真王’随时可以回去的时候,这些乌合之众又该怎么办呢?”

…………

葛荣踩着三尺深的积雪巡视隘口,韩楼献上的马鞭被他愤愤折成两截。

“晦气!”他啐了口唾沫,看着亲兵方才狂奔送来的密信:

“破六韩大王还活着!此刻正在晋阳!”

葛荣的脸色阴沉得如同这漫天的风雪,手中的密信被他攥得几乎要碎裂。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扫过身边的亲兵,声音低沉:

“这消息,可曾确认?”

亲兵连忙跪地,额头几乎贴到雪地上,颤声道:

“回大王,消息是从晋阳城内传出的,多方打探,当是确凿无疑。”

葛荣的眉头紧锁,心中思绪一时复杂难明。

破六韩拔陵,这个人对他们义军特别是对他来说真就是属于那种精神旗帜,当然,必须要是死的才行。

想想之前破六韩拔陵在北疆起兵,声势浩大,一度压得洛阳中枢喘不过气来。

然而,最终却被尔朱荣设计擒获,生死不明。如今,这消息突然传出,破六韩拔陵竟然还活着,且被关押在晋阳大牢!

“尔朱荣……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葛荣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以尔朱荣的狡诈,绝不会无缘无故放出这样的消息。但破六韩拔陵的生死对葛荣而言,确实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变数。若是破六韩拔陵真的还活着,且被尔朱荣控制在手中,那么北疆的局势无疑会变得更加复杂。

别的不说,他葛荣麾下现在十之八九可都是原先破六韩拔陵的残部啊。如果不是破六韩拔陵的号召力,葛荣一时半会怕也招揽不来这么多部众。

“大王,此事不可不防。”

韩楼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破六韩拔陵在北疆旧部众多,若是他重获自由,恐怕会动摇我们的根基。”

葛荣冷哼一声:

“破六韩拔陵?不过是个败军之将罢了。即便他还活着,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尔朱荣放出这消息,无非是想让我分心,自乱阵脚。”

韩楼闻言,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他深知葛荣素来自负且生性多疑,此时若是再多言,恐怕会触怒于他。葛荣挥了挥手,语气不耐道:

“传令下去,加强隘口防守,不得有丝毫松懈!”

亲兵连忙领命而去,韩楼也躬身退下。

葛荣转身回到营帐,摊开舆图,手指在滏口陉的位置上重重一点。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来人!”葛荣忽然高声喝道。

帐外立刻有亲兵应声而入,躬身待命。

“传令下去,调集精锐,三日后随我再袭滏口陉!”

……

与此同时,晋阳城内,尔朱荣正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枚扳指,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元天穆站在一旁,低声问道:

“王上,葛荣那边,可会上钩?”

尔朱荣轻笑一声:

“葛荣此人,素来自负多疑。我放出破六韩拔陵的消息,他必然会有所动作。不过,他越是谨慎,反而越容易落入我的圈套。”

元天穆点了点头:

“王上英明。只是,葛荣若是真的突袭滏口陉,我们该如何应对?”

尔朱荣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不必担心。滏口陉地势险要,我已经在那里有所安排,只等他自投罗网。”

元天穆闻言,心中大定,躬身道:

“既是如此,想来我方指日便可扫平此人。”

尔朱荣笑了笑:“葛荣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真正的威胁,还在后面。”

元天穆一愣,低声问道:“王上指的是……”

尔朱荣没有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

三日后,夜色深沉,风雪交加。

葛荣的精锐部队在滏口陉的隘口前停下,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领兵多年的宿将,他自然不会做出临阵后撤的事情。

但就在他们刚刚踏入隘口的那一刻,四周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喊杀声震天而起。

“对方有准备!”

心头刚闪过这个念头,四周箭矢便如雨般倾泻而下,葛荣咬牙切齿,吼道:

“冲!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咱们只管往前冲便是!”

……

尔朱兆站在滏口陉的高处,俯瞰着脚下的战场,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贺拔度拔走上前来,低声问道:

“恭喜将军!看这般情形,那葛荣已是将军囊中之物了!”

尔朱兆摇了摇头,回头看了贺拔度拔一眼,轻笑道:

“贺拔领军难道没看到贼军势大,我军儿郎苦战许久,终告不敌吗?”

贺拔度拔瞳孔猛然收缩,掌心紧攥的马鞭簌簌落下一串殷红砂砾。他猛然向前半步,靴子踏碎冻土:

“末将愚钝,还望将军明示!”

尔朱兆忽地长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自己剑柄。目光越过众人肩头投向远方:

“太原王临行执吾手曰……”

他忽然压低嗓音,语声如铁器相磨:

“葛荣小儿羽翼未丰,若在此地便折了锋芒,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