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珍珑妙处凭谁会

中枢洛阳,宣光殿

“段长这封营造新城的奏疏,倒把朕架在火堆上烤了。”

胡太后指尖轻叩暖炉,螺子黛在眉梢勾出冷峭弧度:

“既要中枢拨钱粮,又要六镇自募民夫——郦卿素来机变,可有妙法,既能让新城平地起,又能不费我洛阳一粒粟?”

郦道元拢着象牙笏板趋前半步,殿外风雪透过鲛绡帐在他脸上投下暗影:

“启禀太后,臣昨夜翻阅六镇舆图,见新城选址恰在滹沱河与桑干水交汇处。”

“哦?”

太后腕间翡翠镯碰在错金银樽上叮当作响,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舆图,“御史的意思是?”

郦御史广袖翻卷如云,指着舆图河道蜿蜒处:

“若是令六镇军户改屯为匠,以戍边之功抵赋税。再效孝文皇帝旧制,许六镇开矿榷场”

他忽而轻笑,烛火在眸中跃动如星:

“待商路贯通,榷场税银自会如滹沱春潮。“

胡太后眉梢青黛微扬:

“好个借水行舟!”

腕间翡翠镯子“叮”地撞上炉壁:

“说下去。”

“接着可以着贺六浑总理营造事,准其以新城商税作保,向河东盐商赊购粮秣。”

郦道元袖中取出舆图:

“再开‘军功换矿税’新例,凡立军功者,以军功大小抵税额。”

胡太后突然轻笑,螺簪上垂珠乱颤:

“只是怀朔镇段长素来刚直,岂肯与商贾周旋?”

“段长不肯,自有人肯”,言罢,郦道元又上前两步:

“我亲自往怀朔一趟,与贺六浑交涉一番便是。按以往情形看,此人倒是一个聪明人。”

胡太后眉峰微动,丹蔻忽地戳进舆图上秀容川:

“再让人带着朕的那道‘裁撤边镇冗员’的口谕过去——贺六浑不是要筑城么?正好把各镇老弱病残都塞进新城!”

殿中漏壶滴滴答答走过三刻,当郦道元躬身退出时,太后突然唤住他:

“且慢。”她摘下髻边珠钗,轻轻掷在奏疏上:

“把这熔了,给贺六浑铸枚‘总督六镇营造使’金印。六镇的鲜卑老奴想来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有了这个,贺六浑也就不必在他们身上妄废精力了。”

郦道元躬身接过珠钗,心中暗自思忖太后此举的深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袖中,再次行礼道:“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托,将此事办妥。”

退出殿外,寒风扑面而来,郦道元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

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要将整个洛阳城掩埋。他快步走向宫门,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与贺六浑交涉。

与此同时,晋阳城内。

尔朱荣正坐在府邸的书房中,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密信。

密信的来源让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任由冷风灌入房中。“六镇这般大动作……”

他低声喃喃,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尔朱荣展开密信,指尖蓦然攥紧。

信中提到洛阳中枢有意协助贺六浑营造新城。这一消息让尔朱荣心中警铃大作。秀容川是他的根基所在,多年来他苦心经营,早已将此地打造成自己的势力范围。

“好个移镇之计!”

他霍然起身,鎏金兽首镇纸当啷坠地。望着窗外连绵的秀容川群山,二十载经营如走马灯掠过心头——狼烟四起的六镇,匍匐在契胡铁蹄下的流民,还有那些被他亲手嵌入边塞的桩桩暗桩。

如今太后竟想用新城作楔子,生生撬动他苦心孤诣铸就的根基。

五指深深扣入案几木纹,指节泛起森森青白:

“胡家娘子当真要在虎口拔牙。”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后唤来心腹将领:

“速将此信送至秀容川,交予尔朱兆,让他务必小心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将领领命而去,尔朱荣则重新坐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镇纸。他知道,朝廷此举绝非一时兴起,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谋划。而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郦道元……”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位御史大夫素以机变著称,此次奉命前往怀朔,显然是为了促成移镇之事。

尔朱荣心中冷笑,郦道元再如何机变,也不过是朝廷的一枚棋子。只是可惜了这位御史忠孝节义,却用错了地方!

“来人!”

他再次唤来亲卫:

“传令下去,近日加强晋阳城防,凡有可疑之人,一律严加盘查。”

亲卫领命而去,尔朱荣则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舆图前。

目光落在晋阳与怀朔之间的那片区域,尔朱荣心中暗自盘算。

若是朝廷真要在六镇营造新城,他必须抢先一步,将这片区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虽明于政事,可毕竟久居深宫,把六镇,把我秀容川都想的太简单了!”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

三日后,郦道元离开洛阳,踏上了前往怀朔的路途。

风雪中,他的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坐在车内,手中握着一卷舆图,眉头紧锁,心中思绪万千。

“贺六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北方的汉人中,如贺六浑这般精明干练者不少,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搅动起风云,此人格局不小!

此次移镇之事,若能得他相助,或许能事半功倍。但若他心存异志,事情便会变得棘手许多。

他忽而长叹一声,将舆图仔细卷起。青布车帘掀起时,碎雪扑簌簌卷入领口。

极目望去,远山嶙峋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倒像是条蛰伏的雪蟒,正吞吐着信子候人入彀。

“晋阳那位……”

他摩挲着腰间错金螭纹剑璏,眼底泛起淡淡愁云。

此番北上怀朔,既要说得柔然血海里杀出来的贺六浑俯首听命,更要防着尔朱氏豢养的那些阴鸷鹰犬暗中作祟。

寒风吹得舆车檐角铁马铮铮作响,恍如金戈初鸣——这盘棋局,方落得第一枚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