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丈夫功业本由人
三百鲜卑武士的弯刀齐齐出鞘，寒芒如银鳞乍现，却在铜虎符现世的刹那僵若冰雕——刀刃虽未归鞘，却似凝在半空的冰棱。
大魏虽经破六韩拔陵之乱，终究是瘦死的骆驼，余威尚在，这面理论上可以都督六镇军事的铜虎符，在叱干族长浑浊的瞳孔里映出森然寒意。
老族长握着马鞭的指节咯咯作响，枯树皮似的面庞涨成猪肝色，喉头滚动着半口未及咽下的唾沫。
他身后的鲜卑武士们也面面相觑，手中的刀虽未放下，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犹豫。
“且慢！“
一辆外形普通的马车碾过结冰的河面，冰面在车轮下发出细碎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沿着车辙向河岸蔓延。青铜铃铛在朔风中摇晃，清越的声响撞碎了冬日原野紧绷的寂静，撞碎场中的肃杀。
车帘被寒风吹起一角，露出半截玄色织金袖口，指节因常年握缰泛着青白，此刻正攥紧一卷盖着朱红火漆的文书。
这辆马车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怀朔、武川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它属于原怀朔镇将，现执掌六镇抚夷事务，都督六镇诸军事的鲜卑重臣，段长。
冰棱坠地的脆响刺破雪幕，段长玄色铁甲上还凝着早晨的风霜。车辕尚未停稳，他枯竹般的手指已挑开狐毛镶边的车帘，青铜护甲刮过紫檀木框发出刺耳声响。
“破六韩拔陵才平定了几日啊，贺六浑新筑的城墙还没染血，尔等倒要拿自己人开刃了？”
老将军几缕银须在朔风中如钢针颤动。他目光掠过那些发红的眼瞳——那些在北境沙场上本该互为倚靠的儿郎，此刻却将环首刀对准同袍咽喉。
老族长第一时间滚鞍下马，陈旧皮甲撞在冻土上发出闷响。
积雪漫过他深褐色麻布下裳，枯瘦指节陷进雪泥：
“段公！”
他额角青筋在苍老皮肤下突跳，指向新城方向的手掌裂着抵御柔然时留下的箭创：
“他们意欲掘我祖地，连先人埋骨处的青石都撬去筑基......”哽咽卡在喉头，混着白汽凝成冰晶坠在胡须。
段长没有搭话，用马鞭挑起老族长腰间佩刀：
“你腰间挂的可是秀容川的狼头刀？”
老族长一时面色尴尬，正要解释，高欢却趁机收起兵刃，决定给对方一个台阶。
他拿起一块已经烧制好的砖块：
“老族长不妨细看，这砖窑里烧的可不是你祖地的泥土。”
说着，他猛地将砖块摔碎在地，青灰色断面里嵌着细碎贝壳：
“这是黑河岸边的泥土，混着阴山采来的碎石。”
几个鲜卑武士凑近查看，突然有人惊呼：
“这不是当年柔然人筑王庭用的青膏泥？”
“正是！”
高欢靴尖碾过砖块碎屑：
“三日前我派斥候探查，发现黑河岸边土层里混着青膏泥。这种土烧出来的砖块能抗北地严寒，若是用来筑城……”
段长突然抚掌大笑：
“难怪尔朱荣急着派人阻挠！这等筑城良材若是用在六镇，他那秀容川的土堡可就成笑话了。”
说着，段长却又环视四周，面色转阴：
“我不管尔等怎么想，贺六浑筑新城之事不能被耽搁，若是再有人随意阻挠，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领军！”
见对方还想说什么，段长额角青筋暴起，须发戟张如雷霆震怒，腰间刀鞘重重顿地：“若老夫今日迟来半步，你这颗项上头颅早被贺六浑摘下来传首了！空活几十载，竟连局势利害都看不分明？还敢在此饶舌？”
话音未落段长已拂袖转身，再不管那老族长。骨节暴起的手掌按在高欢肩上，声如寒铁相击：
“你既受朝廷敕封镇将，老夫已无韬略可以教你了。只是……”
他忽地压低嗓音，目光如淬火钢刀扫过四周鲜卑老将一字一顿道：
“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想来尔等汉家儿郎最是通透。”
这位在怀朔领军多年的老将喉间滚出金石之音：
“若再一味的纵容这些鲜卑遗老，妄想鱼与熊掌兼得……”
他猛然攥紧高欢臂甲，五指几乎嵌入铁叶：
“你并非痴愚之辈，且说与老夫……”话音骤转幽深如古井：
“这世间可有这般双全之法？”
高欢踉跄半步，忽觉后背已沁满冷汗。足足半盏茶功夫，他忽地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斑驳甲胄铿然作响：
“领军今日醍醐灌顶，免去贺六浑十年蹉跎！此等再造之恩……”
再抬头时，年轻镇将眼底已燃起野火般的锐芒：
“日后贺六浑必当有以为报！”
段长浓眉一挑，五指重重按在车上小案几上：
“贺六浑啊贺六浑，前番你在六镇大展拳脚，倒把庙堂的目光都引到我的帐前。”
他胡须微颤，眼底泛起暗潮，接着道：
“按眼下情形来看，我怕是躲不过洛阳那潭浑水了，不过也好，在怀朔守了一辈子的边，临了再去洛阳走一遭，也就没什么遗憾之事了！”
说到这里，段长起身负手望向残阳，玄甲映着血色，却又忽然回身戟指，甲胄铿锵：
“论练兵布阵，老夫尚能执槊斩棘；可要跟那群朱紫公卿周旋……”他嘴角噙着苦笑，指节捏得发白：
“我怕是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咯！”
高欢正要劝慰一二，段长却又突然抓起案上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花白虬髯滴落：
“此去洛阳，我已打定主意做个泥塑木雕的坦坦翁。”
瓷碗砰然碎裂，惊起远处栖鸦：
“倒是这六镇风云，边地干戈……”
铁掌重重拍在高欢肩头，虎目如电：
“便该你一人来扛了！”
高欢心中轻叹一声，有心想要出言劝阻段长前往洛阳，可一来是实在没有立场，二来高欢虽然不愿承认，但实际上对现在的他来说，段长离开六镇是最好的选择。
“领军何必这般灰心，你并非一般统军大将。若到了中枢必为太后陛下倚重，日后青史留名，也当有所期盼啊！”
段长哈哈一笑：
“贺六浑你夸我剑法也就罢了！说甚青史留名，老夫一介武夫，不稀得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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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029今天比较忙，发的有点晚了，大伙儿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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