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一夜风云逐浪去
阿那瓌可汗新制的金狼大纛刺破风雪，三万控弦之士借着暴风雪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出现在御夷镇西北侧——那里本该有斥候日夜监视的，此刻却空无一人。
自破六韩拔陵与阿那瓌约定共进退以来，御夷镇便全心全意为破六韩拔陵的大军做起了后勤工作，连斥候都不怎么出动了。
破六韩拔陵正踩着王涣叔父的脊背痛饮马奶酒，幻想着南下定州、信都甚至洛阳的时候，他的传令兵终于慌慌张张的跌进大帐：
“报——！柔然人过了饮马河！”
青铜酒樽哐当坠地，他揪起报信人的衣领：
“胡扯！柔然的狼崽子们此刻应该都在阴山脚下，我和他们约定的是时间还没到，他们现在过饮马河作甚！”
话音戛然而止，帐外隐约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那是秀容川尔朱突骑特有的蹄铁节奏。
“披甲！”
破六韩拔陵踹翻案几，镶满宝石的弯刀劈开帐帘。
风雪扑面而来，却压不住东北方冲天而起的火光——那是御夷镇的方向，破六韩拔陵在御夷镇囤积着三十万石粮草。
王涣在刑架上睁开肿胀的双眼，透过地牢气窗，他看见漫天箭雨裹着燃烧的松脂掠过夜空，宛如星河倒坠。
尔朱突骑特有的狼嚎式战吼穿透石壁，与汉话、匈奴语的惨叫混作一团。
“苍天有眼……”
少年咬破嘴唇，铁链随着挣扎铮铮作响。看守早已不知所踪，地牢深处传来砖石崩塌的轰鸣——显然是攻到这里的人在用攻城锤或者什么东西在撞击外墙。
…………
柔然王帐内，阿那瓌抚摸着新得的鎏金马鞍，这是三日前高欢密使送来的“薄礼”。鞍桥内侧阴刻的御夷镇布防图，此刻正与帐外喊杀声遥相呼应。
“可汗，御夷镇守将往上谷方向逃了。”
阿那瓌手下一位军将（柔然军队中，千人为一军，每军设军将一人）扯下滴血的面甲，“按约定，我军该止步于御夷仓。”
阿那瓌忽然抓起案上密信，信笺一角隐约可见“贺六浑“的朱砂印。
七日前，这封信与二十车精铁同时送至金帐，信中只有八个铁画银钩的汉字：
“红胶土热，可铸新盟！”
“接着追！”
这位可汗看着信上晕染的墨迹，语气淡淡：
“破六韩拔陵不是自称真王吗，我这位朔方郡公可不能辜负大魏的信任呐。”
亲卫愕然抬头：
“可那怀朔的贺六浑只说要我们截断……”
“蠢货！”
阿那瓌将密信掷入火盆：
“贺六浑何等样人，他应当早料到本王不会止步于御夷仓。他送来的不是请求，是默许。”
火光映亮他眸中精芒：
“传令各部，缴获粮草金银尽数丢弃，只取兵甲！”
…………
二十里外的白桦林间，提前被派到桓州附近执行特殊任务的司马子如正带着三百精兵伏在雪窝中。他们人人身披白麻布，连马匹都裹着粗麻——这是苏绰特意让妇孺缝制的雪地伪装。
“幢主快看！”亲兵突然压低声音。只见破六韩拔陵的金狼旗歪斜着飘出隘口，这是一个千人队，马背上还横捆着个锦衣少年。
司马子如眯起眼睛，待看清少年腰间悬着的断裂玉珏，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便是此行目标佩戴的，太原王氏嫡子的信物。
“准备放箭。”
他无声地比划手势。三百张角弓同时仰起四十五度，箭簇包裹的油布在雪光中泛着冷冷色彩。…………
武川城头，高欢望着东北方肃立良久，突然将手中暖炉抛给苏绰：
“令绰可闻到血腥气？“
“军主玩笑了，御夷镇距离武川可是不近。”
苏绰沉吟片刻道：
“算算日子，阿那瓌应当已经取了御夷，就是不知道此人会不会如高军主所说的，止步于御夷。”
高欢看着东北方轻声道：
“他若是肯乖乖止步，就不是柔然可汗了！”
两人相视一笑，半月前那场秘密交易浮现眼前：
二十车幽州精铁换柔然出兵夹击破六韩拔陵，武川军需官在铁锭中暗藏硫磺硝石，用来攻破御夷城墙最是合适。
侯景喘着粗气冲上城楼：
“军主！柔然人和尔朱荣联手把破六韩拔陵撵的南下了，咱们要不要……”
“急什么。”
高欢弹去甲胄上的冰碴：
“你先带两千轻骑往东，把尔朱兆‘不小心’掉在秀容川的粮车拖回来——咱们前些日子不是赶制了不少绣着‘真王’的大旗吗？就打那些旗号！”
苏绰适时递过又一份军报，却是司马子如传来的，里面只有寥寥数字：
“王氏幼虎已入彀，可收河北士心。”
…………
另一边，方称王没几日的破六韩拔陵此刻正挥刀劈开拦路荆棘，身后亲卫不断坠马——尔朱突骑的箭术确实值得称道。
被他捆在马上的王涣突然挣扎，他反手一记刀柄砸得少年口鼻溢血：“再动就拿你挡箭！“
前方豁然开朗，白道硖谷的冰河在月光下宛如玉带。破六韩拔陵却猛地勒马，多年征战养成的直觉让他汗毛倒竖。太静了，连一声狼嚎都没有。
“放！”
山巅传来汉话喝令，数百支火箭照亮夜空。箭矢触冰的刹那，硫磺遇硝石爆出幽蓝火焰，整条冰河瞬间化作火海——这正是司马子如这段时间领兵徘徊此处埋藏的杀机。
“尔朱荣！！”
以为遇到了尔朱氏伏兵的破六韩拔陵目眦欲裂，战马受惊扬蹄，将王涣甩进雪堆。少年趁机滚向山崖，却恰好被司马子如凌空抓住腰带：
“小郎君，军主等你很久了。”
…………
七日后，武川城外新设的义学里。
王涣盯着案上《左传》，封面还沾着破六韩拔陵的靴印。窗外忽然传来喝彩声，他推开窗棂，看见一位气质不俗的青年正与士卒同扛巨木修筑城墙。
“小郎君可知此为何处？”
苏绰捧着热茶进来，不待王涣询问便接着道：
“这是军主用柔然人送来的战利品建的学舍，河北流亡士子不日将至……”
话音未落，侯景的大嗓门响彻庭院：
“军主！尔朱兆派人来问我们有没有遇到破六韩拔陵的乱军，说他秀容川‘遗失’了不少粮秣！”
“告诉尔朱将军。”
高欢的声音混在号子声里格外清亮：
“就说我武川今日里忙于西攻沃野，并不曾遇到什么破六韩拔陵乱军！”
王涣突然抓起案上的毛笔，奋笔疾书起来。苏绰瞥见“文治武功”几个字，笑着往炭盆添了新炭——火苗跃动间，隐约照见舆图上新画的箭头，直指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