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11
坦诚相告,没有隐瞒。
顾艇紧张的看着小意的父亲,像是等着等到死刑的囚犯。
却没有想到,对方开口先问:“你是怎么想的?”
顾艇沉默了良久,对上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还是毫无遮拦的把心刨开叫对方看,也把心里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一股脑的都倒出来:“我害怕!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我也不敢拉着她一起往下走。但是,拒绝的话我说不出第二次!感动、感激、侥幸、窃喜……都有吧!”
“结婚……之后呢?”
顾艇看向厨房的方向:“叔,我其实不太懂了,这段时间也在思考,可是越想越想不通!我真的看不见前路在哪里。小意说,靠她,相信她!我想靠她一段时间,我努力去在大雾里找路走!或许……她带我去哪,我就应该在哪。如果这对她是有意义的,那我……至少还有价值。”
四爷问了一句:“她要撑不住了呢?”
顾艇就笑了,拍了拍他的左腿:“我就是瘸着,瘫着,我也得想法子撑起来!没有腿,还有手,还有脑子……就是爬着,我也得给我们蹚出一条路来。”
四爷沉默了,朝厨房喊:“你俩包的过来吗?拿出来一起包吧,快些。”
桐桐看了小意一眼,把小案板和面盆、馅儿都塞过去:“去吧!包饺子去吧。我再做两个菜。”
小意愣了一下:“妈?”
“去吧!”桐桐看了看白菜、萝卜和粉皮,问说:“拌个白菜丝和大拉皮,成吗?”
“成啊!”
小意指着柜子:“妈!妈!还有半斤花生豆。”
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凉拌的白菜切的细如发丝,拌出来的味道堪称一绝。花生豆在热锅里自炸了一下,火候刚好,跟粉皮拌在一起,滋味极好。
桐桐给盛了面汤,一人一碗。她端起面汤:“你爸要开车,不能喝酒。顾艇呢?要吃药,最好也是不要碰酒。那今儿就用面汤代酒,敬烈士,也敬劫后余生。”
顾艇一下子就红了眼圈,没有责骂,没有难堪,就这么接受了?
他端起碗,想站起身来真心实意的敬长辈一个都不成。
桐桐主动站起来,将碗端起来跟他碰了一下:“不要埋怨命运,这自来祸福是相依的。小意在后方,可以想象她看着你浑身是血的被抬回来,是什么心情。她高高兴兴、开开心心,都是真的!那时候她想的只能是,只要你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在,只要这个人还活在世上,还能想见就见,想说话就说话……这就足够了。你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小意的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自从顾艇从战场上被抬下来,她没掉过的眼泪在这一刻掉了下来,终于给哭出来了。
这么长时间,怎么熬过来的?
是的!这个人活着,活生生的就在眼前,看的见摸得着,这就是最大的意义,也是最好的结果。
桐桐拍了拍小意,然后才说:“我提一个要求。”
“您说!”
桐桐看两人:“回家办婚礼!你们一个要养伤,一个也该有几个月的探亲假,再加上婚假,这个冬天应该能在家呆着。我跟你爸来省城还有别的事办,给你们两天时间,该把打报告打报告,该请假请假。走的时候,一起走。咱回家!”
小意:“……妈?”这是啥意思?
桐桐没办法呀,伤还是要尽快处理。手术不能动,自己也没法子。但是,中医针灸有法子让弹片移动位置,如果位置移动的避开要害,就有手术的可能。手术哪怕是损伤了神经,中医的汤药也能让人恢复,只是稍微慢一些而已。
家里有很多搜罗来的医书,有些是真搜罗来的,有些是自己和四爷伪造出来的。大不了再伪造一本,试一试。农场的医院就有老中医,老中医带小意入门,认穴位,下针就足够了。
让小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去‘试’,这是唯一一个现阶段来说,靠谱的法子了。
小意不懂这意思,顾艇也不懂这意思,但是四爷懂。
他说小意:“这上上下下的楼,并不方便。你不能总把顾艇放在家里,一个人呆着。他需要适应,你也不能上手就能照顾好!回家去,家里有屋子住,院子平平展展,适合于适应性活动。家里人也多,能帮忙照看,叫你有个适应的时间。
况且,你出门的时间太久了。从十五六上中专开始,出门都十年了。回过家几次,在家才呆了几天?这一成家,想让你回家就更难了。趁着这次机会,回去住一段时间。陪陪我跟你妈,叫我跟你妈看着你们能独立生活了,我们才好放心。”
这是个不能拒绝的要求。
小意看顾艇,顾艇点头:“好!我们回去。”
“吃饭!”桐桐给夹菜:“粉皮难消化,吃白菜吧!”
白菜酸辣口的,味道格外清爽。
不知道是菜的味道合适,还是人的心情好,总觉得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吃的最顺口的饭菜。
小意还问说:“那是不是要跟我二哥三哥说一声,都回去呀!”四爷和桐桐对视了一眼,还是如实相告。
桐桐把花生豆夹给小意:“今儿也接到你二哥的电报。”
“咋了?”
“你二哥说,跟你二嫂分开了,我们这次来,还要接开颜。”
小意愣住了:“分开……是什么意思?”她看向爸爸,“离婚了?不会的!我二嫂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她不可能跟我二哥离婚的。是不是我二哥……”
“不知道!”桐桐催促她吃饭:“吃完饭你们俩收拾,我跟你爸得去一趟你二哥那边。车也不开了,就在楼下放着。”
顾艇赶紧说:“自行车在,能骑自行车吗?”
行!骑自行车。
顾艇看了看外面的天:“还是等天黑透了再走吧。”
四爷看了这小子一眼,他是真的很机灵。知道金禄那边肯定是出事了,晚上去避着点人才是对的。
黑透了,四爷和桐桐就出门了。
桐桐告诉他们:“我们晚上不一定还回来,去看你二哥的情况,要是时间还早,再去看看你三哥。回头,可能歇在林家,也可能歇在你小姨家。”
“好!知道了。”
小意目送父母离开,这才关上门,看顾艇。
顾艇指了指厨房:“我去收拾。”
小意拦了,不习惯没有腿,不急着干什么。她推他去卧室,从书架上取了史书下来:“这几年,除了看专业书,看的最多的就是它。我爸找来的书,叫我们兄弟姐妹读。我觉得,你看不见的路应该在这里。”
她点了点书,把台灯给打开:“我去收拾,你慢慢看。”
顾艇拿着书挑了挑眉,门关上了。屋里是干净清爽的味道,小碎花的窗帘遮挡住了窗户的寒气,一盏晕黄的灯光照着方寸之地,没原由的,竟然看进去了。
不知道多久,手边放了一杯热水,纸张上放着药片。
他这才抬起头来,小意已经在边上了。
“温水,不烫。”
顾艇把药喝了,然后嘴里被塞了一块冰糖。
小意抿着嘴笑,他突然伸出手,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小意一下一下的拍着他:“……你别怕,家里没有消息,未必就是坏消息!只要人在,就没有过不去的。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寻思着哪里能有消息。咱们不能慌,不能乱!我能够着的就是医院,年纪大的首长,多半都有自己的大夫,且是长期吃药。
那么,能不叫看大夫?能不叫吃药吗?我不知道!但是京城的一些医院一定有消息。如果不叫看大夫,本来固定去向的进口药品暂停了,那是一种处境;如果大夫还出诊,药品还照样消耗,那又是一种处境。
这一阵是刚刚开始,得观望风向,暂时不能冒头。上面的事,咱们插不上手。真要是有什么决定,咱们什么也改变不了。这种时候,我觉得保全你,保全咱们自己最重要。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趋于常态了,再找机会。”
所以,你别怕!我真的把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不是敷衍,我是认真的。
顾艇用胳膊揽着这纤细的腰肢,不敢叫她看见他的眼泪:风雨飘摇里,一叶孤舟,彷徨无措里,灯塔亮着灯,有港湾可停靠。
说不出誓言,任何一句誓言在而今都是苍白的。
生死与共,命运一体,需要什么言语吗?
有一个这样的人得多幸运,怎么会有人选择离婚呢?这世上最难求的不就是这么一个人么?得之,必不离不弃。
寒风凛冽,月光清冷,好似透着彻骨的寒意。
家里没办法说话,四个人站在外面。白渗渗的月光照在压的瓷实的土路上,更显的苍白。
润叶包着绿头巾,这个头巾还是那一年在公社的供销社买的,钱带的不够,找婆婆借了钱凑够了买来的。
这么一戴,这都十数年了。
“爸,妈,我俩不是真离婚的。”润叶急切的解释着:“都别操心!我俩肯定都好好的!那就是个证,不领证就不是两口子了?我俩不管啥时候都是两口子。他是孩子爸,我是孩子妈。要不然,咱咋办呀?既不能忘恩负义,又不能把而今的好日子撇下。”
桐桐说润叶:“世上的人都一样,没有人爱吃亏。谁都想既要这样的好处,又要那样的好处。可这是不现实的!有舍才有得,只想得不想舍……会怎么样?”终是会失去点什么的。
所以,你真的想好了?真的不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