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12
后悔吗?
咱怎么算都不会吃亏的事,为什么要后悔?一招打到解放前那才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润叶往下一跪:“爸,妈,这辈子,我生是金家的人,死是金家的鬼。进了金家的门,我一辈子就没想出过!就是将来死了,我也得葬到金家的坟里。我不认结婚证不结婚证,我就认三媒六聘。反正我是金家明媒正娶进门的,我就是金家的媳妇,这辈子都不变。”
桐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又能说点什么?
她沉默了,四爷看金禄:“你呢?想好了?不后悔了?”
金禄:“……”成家不容易,拆一个家……这个决定也难下。其实,说一句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这话是合适的。自己跟润叶两个人,不像是爸妈过?^?日子,恩爱非常;也不想大哥大嫂过日子,相互体谅;更跟老三家两口子不一样,不是人家那样的讲个情情爱爱的。
可要说过的不好,那也不尽然。只是说,自己跟润叶的日子,过的跟世上大部分夫妻的日子一样,不是贴心贴肺,相濡以沫。但也磕磕绊绊,烟火夫妻过了十多年。
少年夫妻,刚至中年,骤然离散。要说一点都不可惜,那又怎么可能。
可就算是可惜,我又能怎么办呢?这变故来的突然,我拿这大势无可奈何,在这个大势里,我不能背弃原则,更不能给予润叶想要的。
她自来就是那样的人,她这么去想,这么去打算,至少她此刻的心里,并不是要抛弃丈夫,更不是要抛弃女儿。她从没吃过亏,不容许小家在这大势里倾覆。她按照她心里的想法做选择,我既然不能给她想要的,那我有什么立场拖累她?
或许,她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这么些年了,她克制着占便宜的欲望,却从未吃过亏。她可以少占便宜,不占便宜,但她绝不允许别人占自家的便宜,绝不允许吃亏。
爸妈当面,一再问询,自己能怎么说呢?
他点头:“我同意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怎么说?
四爷问说:“既然离婚了,那你们现在怎么住?”
润叶忙道:“我搬到单位的女工宿舍了,他带着开颜在家里。最近他得被安排去学习班学习,开颜……我带着不方便。她也长成大姑娘了……”
桐桐打断了她:“孩子一个人在家,那就……带孩子下来吧!我们今晚就带走孩子。”
四爷催金禄:“去吧!把孩子带下来,我跟你妈在这里等着。回头把孩子的户口落在我农场……”虽然是独生子女,可城里一直不安置工作,一样会有人上门做工作,叫孩子去插队的。
别说十三岁的年纪了,就是十二岁的知青也有。其实自从六二年开始,就已经有下乡的知识青年了。
放到农场,要是没学上,就在农场参加劳动去,这是自家可以做主的。
金禄‘嗯’了一声,转身先走了。润叶紧随其后,在金禄的身后拽着他的衣襟。
四爷和桐桐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不无叹息:人无完人,能结为夫妻,烟火生活过了十多年,若无变故,他们能一直过下去,跟大多数夫妻一样,磕磕绊绊一生,却也能相伴白头。
可而今呢?十年的时间,太多的变故。
两人的人生有了交点,重合并行了一段之后,两人分道扬镳,各有各的路,虽然交缠交织,但终归不是同一条路了,十年之后,是否真能再重合并行,只有天知道。
润叶跟金禄只跟到楼后的小树林边上,就不能再跟了。大家都知道他们离婚了,她就不好再上去。
金禄感觉到拉着他的手离开了,脚步顿了一下,习惯性的想回头看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去看,只上了楼,打开了门,看向女儿。
开颜坐在窗边的书桌边,桌边放着早就打包好的行李。
然后保持着回头的姿势。
金禄走过去,揉了揉女儿的头,伸手拎了大包:“走吧。”
开颜看看这间小屋,然后把小背包挂在身上。要走了,突然伸手拉开衣柜的门:衣柜里空空荡荡,自从妈妈带走了她的行李,这家就不是以前的家了。
她瘪嘴:“衣柜空了。”我们的衣服一拿,衣柜就空了。爸爸的衣服最少,放在包里,塞在床下。她跟妈妈经常争衣柜,总说谁的衣服压了谁的衣服,找衣服不方便了。
现在,再没有人争衣柜用了。
她想起楼里这些婶子大娘说的话,她们说:“开颜成了小可怜了!将来你爸给你找后妈,你妈再嫁也不能带你这个拖油瓶,从香饽饽变成小可怜了。”
她一下子拽着爸爸的手,固执的指着衣柜:“这里面只能放我跟我妈的衣服。”
金禄愣了一下,安抚道:“你妈说的话……你忘了?”
没忘!是假离婚。
“别听别人瞎说!咱家还跟以前一样。就算是爸妈不离婚,爸爸还得去学习班,还是不能在家里住。你妈一个人还是带不了你,不是把你给大伯娘送去,就是给奶奶送去。跟现在有啥不一样?
你大伯娘就在县城,回去你乐意住农场就住农场,乐意住县城,就跟你大伯娘住县城。我跟你妈有空了就回去看你,或是你爷爷你大伯要来省城办事,顺手把你带来。想写信能写信,想打电话……只要有条件就能打电话。要是有急事,还能发电报。”开颜‘嗯’了一声,红着眼圈却没有哭。
“我跟你妈都会给家里寄钱,寄粮票。你也要懂事,想你这么大的,好些都准备下乡了。你守在爷爷奶奶身边,是因为你是女孩子,爷爷奶奶身边最安全。但是,你也要懂事,替爸爸妈妈照顾爷爷奶奶。”
“我记住了!我勤快点,我常跑腿。家里能干的活我会学着干。”
“乖!”
金禄拎着包往出走,不敢叫孩子看见他的眼泪。对孩子的不舍,对父母的歉疚。他记得那一年回家,看到自家妈蹲在那里捡野菜。那时候就发誓,不叫父母受这样的艰难。
可而今呢,父母渐老,孩子还未成年。已经而立之年的自己,不能成为父母和孩子的依靠,叫孩子少庇护,给父母增加负担。
在外面受多少委屈,多少屈辱,他从不怕,这些东西是把人打不倒的。但是,面对父母和孩子,这种愧疚内疚,几乎压的人透不过气。
每每想起这些,他在心里都摇摆:所谓的将来重要吗?所谓的仁义良心重要吗?也许润叶是对的呢?
别人是好是坏,跟我有啥关系。我只知道,我或者,我没叫我的父母,我的妻子孩子受恓惶,这就足够了。
心里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
但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真要是这么干了,我爸妈能不认我!真要是这么干了,我便是死了,我的孩子都得被千夫所指。
人活到这个份上,竟然无力的只能说出三个字——对不住!
润叶等到了父女俩,她拉了女儿的手,一路走一路叮嘱:“……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许犟着!不许挑嘴,不许总提要求,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不许动不动就跟人干仗,你不是小姑娘了,长大了……容易吃亏……”
开颜应着,并不反驳。爸妈都说,跟之前是一样的,没有啥不同。但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以前回老家,或是去大伯家,他们从不会叮嘱那么些话。要去就去,要走就走!
可这次呢?他们不停的叮嘱,有机会了就叮嘱,这些叮嘱的话……从打算送自己回去开始,几乎天天说,说了几个月了,还在说,说的自己都会背了。
所以,跟之前一样吗?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叫她害怕。
爷爷奶奶站在那里,妈妈撒开了她的手:“去吧!找爷爷奶奶去。”
开颜一把抱住妈妈,搂紧妈妈的腰:“你们啥时候接我回来?”
“……”
桐桐过去,喊开颜:“走了!有空了你爸你妈就回家。长缨也在农场,你大伯和你大伯娘也忙的顾不上长缨……都一样。”
润叶拉开孩子的胳膊:“去吧!跟奶奶回家,不许跟弟弟吵架。”
开颜拽着妈妈的衣服,润叶咬紧牙关,撕开孩子拉扯的手:“这孩子,不是总嚷着要回去住吗?”
桐桐拍了拍开颜:“你小姑要结婚,你爸妈顾不上,你得代表你爸妈吧?”
开颜被转移了注意力:“小姑要结婚了?是那个大眼睛高个子不?”
“是啊!”
到底只是孩子,马上乐了:“妈,那个叔叔长的可好看了。”
润叶:“……”她赶紧问:“订的是哪一天呀?”这么着急,也不知道来不来及准备嫁妆。她急忙看金禄:“你咋不早说?”
金禄:“我也才知道。咋不早说呢?”
“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四爷说着,就拍着自行车横梁:“来!上来坐。”
金禄赶紧把孩子的包往车子上放,桐桐一手接过来了:“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四爷叫孩子坐好,叫骑在车上,桐桐拎着包,坐在了后座上,说孩子:“跟爸爸妈妈再见。”
“爸妈再见。”
“再见——”
车子一蹬,顺着马路走远了。
金禄站在原地,心乱如麻。父母孩子,那是最亲近的人!本该他给他们遮风挡雨的,如今……寒夜里,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就这么走了。
润叶猛地朝地上一蹲,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可到底在哭什么,她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