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你不想回长安吗?
颜杲卿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家在历史上,是起了超级大作用的,迫使安禄山在潼关之前分兵回救河北,给大唐朝廷吸引了极大的火力。
他将史思明给吸引回来了,要知道,安禄山下面,最能打的就是史思明,这个人的军事能力,是有可能是超过郭子仪、李光弼的。
可以这么说,颜杲卿改变了安史之乱的走向,改变了大唐的历史。
当他发觉静塞军在向东移动之后,心知自己是无法劝阻薛嵩的,人家根本就没将他当回事。
而他这个人,又特别负责,心知就这么任由奚族的王庭大军四处乱窜,恐怕会出大事,于是他让儿子继续留在军中,自己只带了几个人,便朝着卢龙军主力方向寻了过去。
劝不动薛嵩,就劝乌承恩。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要随机应变,不能因为某些地方出了岔子,仍旧一味维持既定战略。
他知道薛嵩是爱惜羽翼,不愿意让静塞军涉险,但你也得分场合啊,这是大唐皇帝设定的攻略方案,你个人的矛盾纷争,是需要让路的。
一天之后,颜杲卿找到了乌承恩,并痛陈利弊,希望乌承恩回师,先将奚族大军解决掉。
乌承恩虽然与薛嵩关系极佳,但这一次也认为薛嵩做的有点过了,不过他也能理解,因为薛嵩一直有意对付安禄山,准确来说,薛嵩希望在范阳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平时争不动,那么只能借助战争这样的机会。
现实就是这样,一场大战打完,谁的部队保存的最完整,谁说的话分量就重。
所以乌承恩紧急汇报给距离他不远,而且已经与契丹发生过几次接触性战争的李光弼,李光弼收到消息后,一点都不带犹豫的,立即命令乌承恩调转方向,寻求奚族主力决战。
而李光弼的卢龙军也会分出一部分,交给火拔归仁,策应乌承恩。
这样一来,战局瞬间变幻,范阳成了攻打契丹的主力,平卢方向主攻奚族。
而薛嵩和史萃干的静塞军,被分割在了最南边,啥也插不进手来。
史萃干憋屈死了。
历时二十五天的大战,在年关之前终于结束,奚王李延宠的大军被冲杀的七零八落,率余众投降之后,李光弼下令乌承恩将其斩杀。
范阳军与契丹先后六次大规模会战,终于在腊月初,由一支五百人组成的骑兵奇袭王庭得手,迪辇组里在回救的路上遭遇尹子奇的伏击,兵败身死。
契丹八大部落自此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安禄山攻入契丹王庭,也就是松漠都督府,将城内王室成员全数俘虏,并开始指挥麾下各部,占领契丹的各处关键要地。
只要他比李光弼先一步控制这里,那么朝廷将不得不将契丹旧境划归范阳管理。
朝廷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无法安抚范阳各镇,因为这是规矩,谁打下来的算谁的。
也就是说,薛嵩这么一搞,不仅仅是搅乱了平卢未来的版图,也打乱了李琩的计划,李光弼本来距离契丹王庭最近,对契丹是志在必得的,这下好了,只是个灭奚之功,大头被安禄山给抢走了。
“派去的人回来了,安禄山不肯交人,”白孝德进入帅帐,叹息道:
“范阳已经开始收编契丹各部,安抚各部落少民,并没有大肆杀戮,这可如何是好?”
李光弼脸色阴沉,李琩给他的命令,是要在契丹展开大清除的,以肃清这一地区的契丹余孽,方便迁入汉民,彻底汉化,但是安禄山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个人以前与契丹各部都有联系,想要借此将各部落收入麾下,以壮大其在范阳的势力。
这么一来,契丹等于没有灭国,残余势力仍在,将来一旦找到机会,照样会反叛大唐,这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辛云京顿时怒道:
“没有咱们拦着奚族那两万兵马,安禄山哪能这么顺利?这下好了,头功是他们的,松漠府恐怕也要不回来了,节帅如何向陛下交代?”
孙立明长叹道:“这就叫出力不讨好啊,静塞军坑死咱们了。”
白孝德道:“安禄山就是故意的,当下契丹八部,酋长全都是遥辇氏,与节帅有深仇大恨,留着这些人,就是制衡我们。”
遥辇氏在赶走大贺氏之后,将八大部落的酋长全部改为本族,八部分别是迭剌、乙室、品、楮特、乌隗、突吕不、涅槃、突举。
李光弼想要拿到契丹,必须杀光这些酋长,否则这些人是不会跟他和平相处的,所以说,安禄山几乎是断了契丹归入平卢的可能性。
“高秀岩在大同军在什么方向?”李光弼突然问道。
白孝德道:“应该在燕山以北,游骑三日可至,葛逻禄两万骑军东进,若非王大将军压阵,他们必然干预。”
葛逻禄在大唐与契丹开打之初,就派出了两万铁骑于契丹边境游弋,他们也在寻找机会。
但是王忠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同军全程跟随,在盯着他们,而河东方向,
横野军兵马使张志高,加上岢岚军以及单于都护府总计八千人,在北境做出跃跃欲试的姿态,吓得葛逻禄没敢动。
因为他们一旦插手进来,河东就会直接干他的老巢。
那么一旦与大唐交恶,回鹘部和拔悉密部也很可能会趁机在背后给他来一下。
以至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拿下契丹。
李光弼也是没办法了,他不愿意求助李琩,只想自己去解决问题,所以动了一个念头,希望王忠嗣撤军,摆出放纵葛逻禄部的姿态,诱使葛逻禄部攻打安禄山,他便可以借口支援,深入契丹境内。
不像眼下,被安禄山阻在了契丹东部,不得寸进。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法子,陛下应该不乐意。
“我亲自见一见薛嵩,商议对策,不能让契丹就这么落入范阳手里,”
李光弼起身,在安排了一些事情之后,带着一支卫队去寻薛嵩去了。
他心里对薛嵩的怨言是非常大的,恨不得挖了对方祖坟,但是利益当头,他也只能选择与薛嵩合作,一起对付安禄山。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嘛。
......
“不杀此贼,与此案同!”
薛嵩一刀砍在帐内的一面长桌上,表情凶残暴戾,眼珠充血。
帐内的将领,包括史萃干也都是义愤填膺。
薛嵩兄弟五个,他排行老大(前文写错,改了),老二薛嶷,老三薛崿,老四薛岌,老五薛泰。
其中老三薛崿是妫州长史,这一次跟着尹子奇攻打契丹,结果死了。
长史一般是不随军的,这是个行政官,如果在没有折冲府的内地州县,突发意外的情况下,刺史可以指派长史招募兵勇,但是在藩镇,长史没有军事职责。
也就是说,他本不该随军,就算随军,也不该是冲锋陷阵,结果呢,尹子奇派他夜袭敌营,战死了。
薛嵩很了解自己的三弟,这是个谨慎人,就算领军也绝不会冲在前头,智人不勇嘛,何况那场夜袭也赢了,结果主将死了,这叫什么?
这不是战死,是被坑死,薛嵩则是直接认定了,三弟是被安禄山利用这次机会,在乱军中处决的。
这是安禄山的还击。
但是他口中的贼子,说的不是安禄山,而是尹子奇。
这个人以前还巴结过他,表面上与薛嵩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也是张守珪义子之一。
薛嵩也没有想到,对方敢做的这么绝,直接动了他的亲弟弟。
老二蓟州兵曹参军薛嶷,也在下方咬牙切齿:
“看样子安胖子多半是要对咱们下手了,要不然他没胆子这么干,此番拿下契丹,大功一件,他正好趁此机会攻讦兄长行军不利亦或延误军情,如果李光弼再搭把手,兄此番危矣。”
史萃干也附和道:“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见见李光弼。”
说罢,他看向颜杲卿道:
“颜刺史帮帮忙吧。”
安禄山一旦向朝廷告状,做为静塞军兵马使的史萃干自然也逃不掉,他们原先只是想躲开奚族大军,然后北上,但是后来发现,安禄山的范阳军一直挡在他们前头,压制了他们的行军,以至于他们寸功未建。
这次是薛嵩失算了,本来想搞一搞阿史那承庆等胡人军团,结果自己被搞了。
颜杲卿其实是愿意帮忙的,先不说这个人正直公正,而且薛嵩每每军情议事,都邀请他参与,就连避开奚族军队这种无耻的勾当,都没有瞒着他,所以他至少认为,薛嵩对自己还是信任的。
虽然大家同为刺史,你却不太将我当回事。
再者,颜杲卿非常清楚,陛下属意契丹归平卢,而不是像当下这样,被范阳给占了。
“我亲自求见李帅,希望能促成两位的见面,”颜杲卿起身道。
薛嵩也是一脸歉意的起身道:
“辛劳刺史了。”
正当颜杲卿要离帐的时候,外面传信兵禀报,平卢节度使李节帅来了。
薛嵩顿时双目放光:
“吾自亲迎。”
李光弼下马之后,与薛嵩寒暄几句,便一直拉着颜杲卿的手不放。
薛嵩是聪明人,进入帐内之后,将自己的心腹全数屏退,只留下他和李光弼以及颜杲卿。
“薛崿的事情,我听说了,兄怎么看?”即使在帐内,李光弼仍然是轻声说话,可见其人非常谨慎。
薛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和愤恨,表情平淡道:
“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直肠子颜杲卿听到这句话,不得不佩服薛嵩的城府,刚才还发誓要弄死尹子奇,这会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
李光弼点了点头:“此战过后,薛兄恐有祸事临头,汝知否?”
他也是谈判专家,想要薛嵩跟他合作,先得吓唬对方,迫使薛嵩与他达成同盟。
实际上没必要吓唬,薛嵩自己已经意识到了。
不过他还是会嘴硬:
“李帅是否危言耸听?祸从何来?”
颜杲卿已经听不下去了,你们这是打哑谜呢?就不能敞开了说吗?这都是什么风气啊?裴节帅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他那会跟着裴宽,担任节度判官,感觉裴宽帐下的气氛是非常不错的,大家直言不讳,基本不必拐弯抹角。
不像眼前这两人,一直在互相试探。
这就是嫩,裴宽那种才是大佬作风,有什么说什么,办事效率高,大家也不用猜谜语。
“我说二位,你们说的话我都有点听不懂了,咱们就不能快人快语吗?”颜杲卿一脸无奈道。
李光弼与薛嵩对视一眼,随即两人明显的松弛了下来。
这两人心里很清楚,老黄狗被派到平卢,只是监督李光弼的日常,而颜杲卿,才是陛下派来监督藩镇事宜的。
长久的沉默后,薛嵩为表诚意,率下打破僵局道:
“我与安禄山不和,已非朝夕,只是以往无力相争,这次本想借李帅坐镇平卢之机,共抗胡贼,然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至于将自己陷入险地,我都不用猜,安胖子在给朝廷的奏报中,一定没有我的好话。”
李光弼点了点头:
“兄害苦我了,契丹、奚,攻略一事,乃陛下耳提面命,今契丹归范阳,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薛嵩一脸歉意道:
“都是我的错,希望还有弥补的机会。”
他算到李光弼既然主动来找他,必然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于是道:
“我一定会尽力帮助李帅完成陛下的嘱托。”
李光弼道:
“兄在范阳,威望不做第二人想(拍马屁),你如果上奏朝廷,痛陈利害,直言契丹归范阳之弊,归平卢之利,请求朝廷将契丹划归平卢,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薛嵩顿时目瞪口呆:
“李帅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我也是范阳的啊?若上此奏疏,范阳焉还有我容身之地?”
他可以暗中帮李光弼,但绝不能明着损害范阳的利益,眼下范阳各镇兵马明摆着已经将契丹旧境视为己有,你做为一个范阳人,能干这种没屁眼的事?
真要干了,范阳各部的唾沫都能淹死他,我特么还怎么混啊?
而李光弼则是清楚,朝廷若知道当下的局面,肯定非常恼火,破局之法,就是范阳本镇当中一个极有分量的人站出来,主动奏请将契丹归平卢,那么朝廷那边就会顺水推舟,将划分地盘的事情搞定。
设立容易取缔难,一旦契丹归了范阳,真就要不回来了。
李隆基要不是集权,加上裴宽与本土胡人势力不和,他也没办法将平卢从范阳剥离出来。
也就是说,薛嵩如果这么干了,在范阳是罪人一个,于朝廷却是大功一件。
他其实也看明白了,但是敢不敢干,那是两回事。
我在范阳十几年了,我也不想落个这么差的名声啊。
“薛兄不要犹豫了,迟则不及,”李光弼催促道。
颜杲卿多日与薛嵩相处,虽然不敢说了解对方的为人,但至少知道薛嵩的梦想是什么,于是他也配合道:
“刺史不想回长安吗?我可以举荐。”
薛嵩闭上双目,仰天长长叹息一声......
他猜到,这口锅,他似乎必须要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