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范阳
“永王璘、盛王琦、丰王珙,皆孝友谨恪,乐善好贤,顷在禁中,而习政事,察其图虑,可试艰难。”
这句话,出自历史上李隆基逃奔巴蜀之后,为了制衡已经在灵武登基的李亨,而颁发的《命三王制》。
但是,若以《唐大诏令集》和《册府元龟》为依据,应改为“虽顷在禁中,未习政事”。
他们真的没有学习政事,只不过后来基哥用得着这些儿子了,故意捧了捧。
李亨的突然登基,无疑打了基哥一个措手不及,为了应对,李隆基对儿子们开始了一系列的册封,李琬担任征讨大元帅,以永王为江南节度使,盛王为淮南节度使,颍王为剑南节度使......
这便是分封诸王以压制太子,却美其名曰:朕用巡巴蜀,训励师徒,命元子北略朔方,诸王分守重镇,合其兵势,以定中原。
但是这些儿子当中,真正动身启程,赶赴藩地的,只有永王李璘。
而且李璘一开始不是去的江南,而是襄阳,而他当时的官职,注定了他一定不服李亨,永王之乱,其实就是李隆基一手造就的。
永王璘宜充山南东道、黔中道、江南西道、岭南道节度支度采访都大使,并兼江陵大都督,这是什么官职?这特么大半个南方了。
李隆基给李璘的圣旨说:应须兵马、甲仗、器械、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有文武奇才,隐在林薮,宜加辟命,量事奖擢。
可以说,李隆基给了李璘最大的权限,将半个帝国交给了李璘。
所以李琩一直都认为,当下的李璘,不具备任何反叛的可能,一丁点都没有,历史上李璘跟李亨对着干,这是得到基哥授意的,他认基哥,可不认李亨。
尤其是大权在握之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说不得要跟李亨比划比划,毕竟基哥那时候还活着呢,爹还活着,你算老几你指挥我?
李璘这段时间,一直在与自己的幕僚针对李琩给他制定的荆州大略,做详细的探讨和研究。
他是特别想离开长安的,因为他知道,做为皇帝的兄弟,只要留在长安,跟吉祥物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各种宫宴上位置靠前点,朝堂上都没有他的位置。
而他是有雄心壮志的,是想做事的,要不然历史上基哥分封诸子,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上路了呢?
在那个时候,其他人都不敢离开巴蜀,外面兵荒马乱,中原打成了一锅粥,叛军南下江南的通道随时可能会被打通,这种关头谁敢乱跑?李亨龟缩在灵武也不敢动啊。
永王府长史韦子春,在守灵村的宅内,朝李璘道:
“荆州之地,古称云梦泽,先秦时期以长江为界,江北为大沼泽,江南为一望无际的浩瀚湖泊,而至魏晋之后,沼泽湖泊逐渐缩小,划分为数块大平原,至今已是生民无数,在此繁衍生息,旧魏郦道元《水经注》有载,湖泽渐次东移至云杜、惠怀、监利一线以东,伸展至江畔的沌阳县境,分割为几处大湖,其湖泽已不及先秦一半,陛下睿识,这个地方,当为我大唐当下,最宜开垦之地,看似苦差,实则美差。”
另一个幕僚薛镠(liu)道:
“唯一的难处,还是在水利,荆州要开垦,必须有精谙水利之人疏通河道,堵口筑堤,若能从陛下那里要来韦抱贞,此行大善。”
李璘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诧异道:“这么说,陛下不是在刻意为难我?我当时听到三年内两百万亩的时候,脑子都晕了。”
韦子春笑道:“府主还是太实诚了,陛下说两百万亩,难道真的就两百万亩吗?谁能数的过来呢?您只管答应嘛,只要能去了荆州,咱们尽全力开垦田亩,府主的辛劳,只要让陛下看得见,就算完成不了,陛下也不会怪罪。”
薛镠也点头道:“有没有两百万亩,还不是看咱们吗?当然了,能不虚瞒,最好不要。”
“那是自然,”李璘正色道:
“陛下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干不成就干不成,说实话最多挨顿骂,虚报隐瞒麻烦可就大了,既然大家都认为,三年两百万并非不能实现,那你们就尽快议出一个详细的方案,韦抱贞那边,我去想办法,最好在丧期结束之后,我们就能动身起行。”
众幕僚纷纷点头。
他的幕僚团队,里面没有进士明经,都是门荫的官宦之后,见识和能力还是有的,就比如说刚才韦子春提到的《水经注》,这套珍藏典籍,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文,但是人家韦子春就读过。
当然了,也是借读,而且只是读了一部分,他跟谁借的呢?就是同族的水利专家韦抱贞。
为免夜长梦多,李璘找了一个借口又回京了,他得尽快得到李琩的允诺,毕竟上一次,人家没有真正答应呢。
“怎么?想好了?”李琩在宫内接见了李璘,见到对方一改上次的颓靡,意气风发,他就知道李璘肯定要拍胸脯跟他保证了。
果然,李璘正色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钻研,臣都捋顺了,荆州之地,水道纵横,
泥沙沉积之平原最宜开垦,臣有信心,可以完成陛下交付给臣的任务,只是需要跟陛下借个人。”
李琩笑道:“韦抱贞父子?”
“陛下英明,”李璘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只要你想好了,朕再给你几个人,裴泛、颜允南、牛薏苡、韦寡悔、张浚,李岘当下是山南东道的巡院使,铸币的事情,你去了之后也要放在心上。”
李璘强挤出一丝笑容:“陛下还是信不过臣啊。”
“哈哈......”李琩顿时大笑:
“你无人可用,朕给你配置好了,你反倒有怨言了?放心,到了襄阳,做主的还是你。”
李璘点了点头:“总之,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
李琩给他安排的这几个人,都是李琩的人,老颜家自打李琩上台,全部得到重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李琩对颜家的青睐,满门忠烈,哪个皇帝不喜欢呢?
至于裴泛,这是裴耀卿的儿子,牛薏苡、韦寡悔都是李琩在左卫的下属,张浚是郭淑的二姐夫,有这些人跟着李璘去襄阳,李琩才能放心啊。
毕竟李琩这次给李璘的官职可不小呢。
“山南东道节度营田采访处置使,满意否?”李琩笑道。
李璘顿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半辈子了,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可以外任封疆,要是李亨上去,他肯定走不了,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是没门。
该!这个皇位就该是你的,你确实是弟兄们当中最为仁慈大度的。
大唐天子,非你莫属!
......
范阳,因在范水之北而得名,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故名范阳。
治所在幽州蓟县,大概就是北京往南一点点,蓟县和蓟州可不是一回事,蓟州在幽州东北,蓟州的首府是渔阳,这个渔阳才是后世的河北蓟县。
驻扎在蓟县的是静塞军,管兵16000人,战马500匹,这个地方再往东北,当下就不属于范阳的地盘了,而是平卢镇的平州,那里有卢龙军。
平州刺史为颜杲卿,卢龙军兵马使是乌承恩,从与范阳的接壤之地开始,平卢就已经在跟范阳做切割了。
“安帅刚刚离境,卢龙军就动了,一点招呼都不打,这个李光弼到底想干什么?”蓟州刺史薛嵩收到消息后,在州衙大发怒火。
当下的范阳,一个州,名义上权力最大的是刺史,而实际上权力最大的是驻军兵马使,当然了,这得看本州有没有军镇,如果没有,还是刺史大。
但是蓟州有啊,静塞军兵马使,史萃干,也就是史思明这小子。
史萃干听了薛嵩的牢骚,也是无奈,李光弼跟范阳对着干,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乌承恩调动卢龙军北上,这是要去干契丹,而且是趁着安帅与契丹阻午可汗迪辇组里在双方边境会面之后,才调兵的。
也就是说,不管安帅跟契丹谈的如何,李光弼都不认,你谈完我就打,契丹反而会认为安禄山失信。
只听史萃干叹息一声,道:
“李光弼是领了旨意的,他怎么干,我们管不了,朝廷也是嫌咱们这边不够乱,故意派了一个添乱的。”
他这个人,起家于乌知义手下,乌知义是谁呢?以前的平卢兵马使,乌承恩和乌承玼的爹,本是河西羌族出身,与盖嘉运手下的大斗军使乌怀愿这是一家,因为作战勇猛被调入范阳,如今已经是河北地区根深蒂固的本土军阀之一。
李琩宽赦乌承恩,一来是给裴宽面子,再者,这个人确实有大用,在平卢一带极为有势力。
乌家对史萃干是有恩的,所以当安禄山打算对付乌家的时候,史萃干一开始也是反对的,但是没用,当时范阳张守珪系一致认为乌家投靠裴宽,已经是叛徒了,当了走狗就靠不住,所以他的劝说,也没有起到作用。
至于这位蓟州刺史薛嵩,来头就大了。
张守珪的上一任范阳节度使,是薛楚玉,薛仁贵的孙子,而薛嵩就是薛楚玉的长子,这个人在历史上,跟着安禄山一块造反了。
瞧见了没,安史之乱,并不只是一帮胡人,里面的汉将汉臣其实占了将近一半。
历史记载薛嵩造反是因为家族受到排挤,他本身也被朝廷压制,上升无望,这才跟了安禄山。
没错,像他这样的出身,抱负一定是在长安,回不了长安,肯定不爽。
但是呢,薛嵩跟有一家人关系非常不错,那就是郭知运家族,也就是李琩幕僚郭英乂兄弟几个,因为他们两边的爹,以前关系非常铁,而且郭知运的长子郭英杰,就是被薛楚玉派出去打契丹阵亡的,所以老薛家有一份愧疚在内。
总之,大唐所有地方的官员之间,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打打打,就知道打,契丹要是那么好打,也不会盘踞在我大唐边境百年之久,”薛嵩愤慨道:
“仗着御吐蕃之功,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被盖嘉运给踢出赤水军,跑这避难来就老实
点,单靠平卢就想打契丹,我看他怎么输。”
史萃干闻言一愕:“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这么一动手,我们若作壁上观,朝廷必然问罪,人家是算准了咱们一定会策应,才敢不打这个招呼。”
“不策应他,能如何呢?他又没打招呼,败了跟咱们也没关系,”薛嵩怒道。
他现在气性大的很,跟着他爹来了范阳之后,就在这扎根了,十四年没离开,无数次托关系走门路想要调走,朝廷都压着,还反过来称赞他是治理能臣。
我特么要是治理能臣,每年大考给我的都是中中?恶心我呢?
大考分九等,前四等有奖励,第五等中中,不奖不罚,后四等惩罚,也就是说,他每年都是压线,不升也不降,明摆着朝廷要将他钉死在这。
对于一个山西人来说,十几年回不了家,火气可想而知。
史萃干摇头叹道:
“你就别发牢骚了,陛下继位不过一年有余,他老人是什么脾气,现在咱们还都不知道呢,这个关头,安帅也需谨慎再谨慎,等着吧,等安帅回来,看他是什么意思。”
“安胖子龟缩成性,胆小怯弱,”薛嵩冷哼道:
“如今被人家摆了一道,我看他的脸面往哪搁。”
安禄山毕竟上任不久,而且他能出任范阳,其实是背后的张守珪系全力拥护,推举他出来当话事人的,因此当下河北各大派系当中,不少人并没有给予安禄山足够的尊重。
你是董事长,我还是股东呢。
这时候,外面有信使来,安禄山已经紧急返回范阳蓟县,召史萃干前往商议军事,但是没有叫上薛嵩。
史萃干缓缓起身:
“等我消息吧,真是麻烦一桩接着一桩,走了个裴宽,来了一个李光弼,朝廷是不想让我们过安心日子啊。”
薛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而与此同时,李光弼调遣平卢镇共计一万两千兵马,兵分三路,已经开赴契丹边境。
他当然不指望靠着一万多人就能灭了契丹,而是在试探范阳的反应。
范阳如果不动,他也只能是小打小闹,打一仗就撤,权当是摆明朝廷态度,与契丹正式撕破脸了。
他跟契丹翻脸,就意味着契丹跟安禄山也翻脸了,其实就是拖范阳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