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亏本
王忠嗣在走之前,还是有一些事情要做完的,夺情起复要脱丧服,要告罪,礼仪还挺严格,反正需要从头哭到尾。免费看书就搜:求书帮
意思是对不起啊干爹,国家实在是需要我,忠孝不能两全,我得先走一步了。
走之前,要将一蓬坟头土混着杂草塞进一个布团内,随身携带,直至三年期满。
办完这一切,王忠嗣抵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吴怀实在宫外等着他,远远见到王忠嗣过来,上前拱手笑道:
“忠嗣别来无恙?”
王忠嗣带着一对儿女翻身下马,一脸惭愧的上前道:
“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啊......”
“哈哈......”吴怀实当初没少劝说王忠嗣,可惜对方太过耿直了,劝不动啊,如今见到浪子回头,也是打心眼里为这位老朋友高兴,上前拍了拍王忠嗣肩膀道:
“陛下一直在等你,无需去待漏院等着了,直接去紫宸殿,他们就别去了。”
说着,吴怀实指了指王震兄妹。
王忠嗣点了点头,交待了儿女几句之后,便跟着吴怀实进了大明宫。
“河东本来就是你的地盘,经略多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吴怀实在路上边走边说道:
“但是我得让你知道,这一次,是陛下力保你,你才能回来的,朝堂上,可没几个人希望你去河东。”
王忠嗣点了点头:“戴罪之身,他们反对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陛下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让忠嗣汗颜万分。”
“陛下从来就没有记恨过你,”吴怀是笑道:
“这就是你的优点,你这个人,大家都懂,顽固执拗,还不近人情,但是你的忠心和品德绝无问题,好了,我也不多说了,见了陛下自有交代。”
王忠嗣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紫宸殿,光线昏暗,只是点了几盏宫灯。
李琩托腮打盹,直到被王卓喊醒,才知道王忠嗣到了。
“什么时辰了?”李琩问道。
王卓道:“寅时二刻了。”
李琩点了点头,指了指王忠嗣:“上早食吧,给他也准备一份。”
“是,”王卓立即安排内侍送饭。
大唐的早朝,是卯时开始,这个时间不是早饭时间,官员们大多都是三四点就在家里吃了早饭,朝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就饿了。
所以朝会一般都会给大臣准备一些配餐。
要么说王忠嗣是个耿直boy呢,除了刚进来朝着李琩行礼后,一个谢字都没说,一旁的吴怀实都看不下去。
知道你心里千恩万谢,但是你得表达出来了,真是个烂木头。
“坐吧坐吧,”李琩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随后朝吴怀实道:
“怀实去准备早朝的事情吧。”
“是,”吴怀实点了点头,离开了大殿,他现在还是辟仗使,而且权力比以前更大了,朝会上,高力士站在李琩前侧,他站在后面。
“臣......”王忠嗣支支吾吾,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是被李琩抬手打断:“不用说了。”
只见李琩边吃边说道:
“朕与老三不和,别人不知道,你很清楚,朕母后显贵,因此兄妹四人最得父皇宠爱,老三一开始只是不服气,后来嘛,便视朕为眼中钉了,都说朕当年出嗣是另有所图,呵呵......唉......人心呐,总是将人往坏处想,朕出嗣之本意,就是远离纷争,以消弭老三对朕的顾忌,结果呢,出嗣了也不太平,被逼无奈,朕才设法自保,这一点,忠嗣恐怕也不懂的。”
王忠嗣点了点头:“臣当年确实不懂,只觉应与外界传言一般,陛下出嗣所谋更大,但后来想了想,谋之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他是在暗指杨贵妃,因为李琩就凭这一点,都没可能继承皇位。
李琩点头道:“这就是他们故意制造的谣言,朕出嗣本意是让步,他们却造谣朕以出嗣之便结交权臣,图谋储君,人呐,越是谦让,越是被人欺负。”
王忠嗣跟着叹息一声,他当初死保李亨,就是看准了李亨其实是没有竞争对手的,四王党虽然想推举李琬上来,但是李琬这个人,在朝廷没有威望,一点根基都没有,能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他也是后知后觉,直到最后才明白,李亨的对手,其实是圣人。
父子争利,这是个死结啊。
“陛下乃天命之子,这几年来的挫折,只是上天对您的磨砺,天命所归,该是您的,谁也抢不走,就算暂时被抢走,最后还是得还回来,”王忠嗣道。
李琩一愣,调侃道:“忠嗣也学会逢迎朕了,朕虽为天子,但是这个天子可不好当啊。”
“陛下心系万民,肩上担负着九州四海、祖宗社稷,自然是比谁都辛苦,”王忠嗣感叹道。
他这次见到李琩,已经感觉对方跟以前不一样了,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成
了很多很多,不是那种面相显老,而是远超实际年龄的智慧和权威。
他才二十四岁啊......扛了多少事,才能变成这副模样?
李琩吃完后,擦了擦嘴,道:
“让你去河东,有两方面原因,李光弼要攻略契丹,朕担心北方有变,你跟塞外打交道的经验丰富,帮朕盯紧了,尤其是回鹘部,再者就是安禄山,这个人,朕对他不放心,朕是希望在河北促成一些改革的,此人乃最大阻力,可是一时半会也换不了,你坐镇河东,朕就不会担心他敢乱来。”
王忠嗣脸色凝重的点头道:
“臣大概知晓一些,河北要改,根在朝廷,朝廷在某些方面改不了,就别指望河北能有所改善,张守珪胡汉分治,行不通,裴宽重汉抑胡,也只是权益之策,关键还是在民间,人多地少,分配不均啊。”
李琩微笑道: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放眼我大唐十六道之地,又有哪个地方,能做到公允呢?朕能做的,也只是尽力而为,一条政策不行,那就两条三条,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河北会大大改观。”
王忠嗣一脸敬意道:“陛下继位伊始,励精图治、铲除积弊,实乃我大唐之福。”
“好了好了,朕不听你拍马屁了,随朕上朝吧,”李琩起身,指了指王忠嗣面前的粥碗:
“吃干净了,别浪费。”
王忠嗣赶忙拿起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
今天的朝会,不单单多了一个王忠嗣,还有南诏来的阁罗凤。
阁罗凤这是第一次面圣,所以要按照礼仪来,先是被领去了太庙祭奠大唐的祖宗,接着,宣政殿外礼乐声起,阁罗凤才被一步一步带入宣政殿,按照鸿胪寺教给他的礼仪,朝着李琩行番邦臣礼。
“阁罗凤,朕记住这个名字了,”李琩点了点头,令人赐座。
阁罗凤做为郡王之子、藩属国使臣,一般是按照五品官给他算的,阁罗凤刚入京,鸿胪寺那边就按照外交礼仪,给他请了一个武散官,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所以他的位置并不特殊,就坐在五品官该坐的地方。
王忠嗣就不一样了,太子少保正二品,节度使从二品,顶格大员了。
他今天出现在朝会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使得大家对阁罗凤不甚关心,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在了王忠嗣身上。
眼下的朝堂,就坐着两个军方大佬,一个盖嘉运,一个王忠嗣,这俩人也是老相识,以前都在河西干过。
“夺情忠嗣,朕也是万般无奈,然河东重地,不可一日无主将坐镇,”李琩脸色忧郁道:
“不孝之名,朕也只能与忠嗣一起分担了。”
李林甫赶忙起身道:
“自古以来,天子皆以江山社稷为重,陛下夺情,上无愧祖宗,下无愧黎民,此乃大孝大善之举,先帝九天之上,只会欣慰。”
其他大臣也赶忙帮着圆,反正都是说,陛下做的没毛病。
李琩看向王忠嗣,继续说道:
“我大唐海纳百川,四夷宾服,你到了河东之后,主动与突厥部联系,帮助他们稳住局面,朕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没有争斗仇杀的番国,若是他们其中一些人不听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司马法》有言: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朕不喜攻伐之事,然若为安邦,兵戈亦可。”
王忠嗣起身道:“臣领命,臣赴任之后,定会与朔方协同,帮助突厥可汗稳定局面。”
这两人的对话,就是说给阁罗凤听的。
里面有两层含义:一,你听话什么都好说,不听话就干你,二,大唐朝廷是支持藩属国当下的政权的,也是在暗示阁罗凤,大唐认南诏是你们家的。
恩威并济,软硬兼施。
今天既然有一个外国人,那么朝会上肯定不会讨论什么正经事,无外乎就是各部官员都在吹捧自己本部今年的政绩,赋税又创新高,藩镇武备持续得到补充增强,运河也通了,商贸发达,货物源源不绝之类的。
其实都是做戏给阁罗凤看的,显示大唐的繁荣昌盛。
李林甫在私下里,已经代表朝廷,跟阁罗凤经过长达二十天的谈判,共同商议出了一条贸易方案。
做为谈判代表之一的薛和霑开口道:
“禀奏陛下,与南诏的贸易已经谈妥,第一步要做的,是修路,共两条道,我大唐负责境内商道之新辟改造,南诏负责他们境内的路线贯通,为期一年便可初见成效,在这一年当中,边贸仍沿用旧道,南诏使者应诺,头年可出售铜矿二十五万斤。”
“太少了,”太府寺卿韩朝宗一脸不屑道:
“一斤铜铸钱不过一百四六,二十五万斤才多少?”
薛和霑在底下早就算好了,回答道:
“是三万六千贯。”
这话一出,大部分的大臣,都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很明显有点看不上南诏的这点
供应量。
三万贯,还不够一个衙门放高利贷呢。
阁罗凤见到众人此刻的表情,面上也是非常尴尬,他虽然不知道大唐到底有多大,但至少从南诏至长安,走了多少路,他是清楚的。
大唐绝对是地大物博、物产富饶,不差他们这点东西。
“确实太少了,”李适之朝裴宽道:
“你跟他讲讲,我大唐一年的赋税是多少。”
刚才不是都说了嘛?还得再说一遍?
没错,让他加深印象嘛。
裴宽也很精明,故意与刚才汇报赋税时区别道:“去岁的赋税总额,钱、棉、布、粮、盐、铁、茶、器.......加起来,总计为三千三百八十万贯。”
你看,这就非常唬人了,实际上赋税当中收缴的钱,只有三百一十万贯,但裴宽呢,将其它所有项目都给你算在一起了,这就非常吓人了。
没有那么多钱,但是呢,值那么多钱。
阁罗凤顿时一脸懵逼,不对吧......刚才的翻译跟我说,不是三百多万吗,怎么又成了三千万了?我听错了?
没听错,他的翻译在他的耳边,详尽的解释了一遍:
“天朝赋税涵盖较广......单以钱论是三百万,若以价论,是三千万。”
反正阁罗凤没怎么听懂,只是知道三千万是真的,顿时瞠目结舌,人家一年三千万,我一年能卖的铜矿,才三万?
零头的零头都没有啊。
严希庄就坐在阁罗凤一旁,见状小声道:
“提一提吧,这点确实太少了,都不值当我们去修路,右相跟你谈妥不算数,陛下点头才作数啊。”
阁罗凤抬头看向帝座,发现那位大唐天子确实有些意兴阑珊了,这可不行啊,咱们协议都谈好了,大唐这边的货物太诱人了,我是一定要买的,这桩买卖要是黄了,也太可惜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站出来朝李琩行礼道:
“臣愿意尽力开采更多的铜石,卖给锦绣天朝,请上朝天子准许臣与下属商议一下。”
李琩微笑点头:“可!”
阁罗凤赶忙在严希庄的陪同下出了大殿,与他的使团成员开始紧急商议。
事实上,第一年能提供二十五万斤铜,不算少了,大唐好多钱监都没这个产量呢,但是李琩对南诏的政治策略,是掏空拖疲,自然是要狮子大开口的。
大概半个小时,阁罗凤回来了,先是去找李林甫等人商议,随后又给报上来一个数字,三十三万斤。
这个数字,已经远超南诏当下的实际年产量了。
李林甫也较为赞同,因为他知道,再多,南诏也拿不出来。
“那么第二年呢?也是如此吗?”裴宽一脸不乐意道:
“要知道,我大唐开辟商道,也是要花钱的,一条商道,十年内不能回本,那就没有开辟的必要,而此番我大唐与你们的贸易,几无利润可言,所图者,惟量也,没有量,怎么做生意?”
阁罗凤赶忙道:“第二年一定可以更多,臣可以保证。”
确实如此,因为第一年,大唐会让他们大赚特赚,赚的高高兴兴,那么他们必然会投入更大的人力物力,产量自然也就起来了。
兵部尚书裴敦复看向李琩,揖手道:
“臣以为,还是不划算啊,我大唐并不缺这点铜,如此大费周章,恐最后无所收益,此乃劳师动众之举。”
他话说完,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认为这笔贸易李林甫谈了个狗屁,怎么看都是大唐吃亏,咱们不能干。
无需提前预演,这帮人太知道怎么唱双簧了。
李琩一副被说动的模样,频频皱眉,还让裴宽上去,按照李林甫递交上来的那套方案,一笔一笔算账给他看。
算到最后,果然是大唐亏本。
你肯定亏啊,本来就是冲着亏本去的,你要是赚钱了,南诏赚什么?他赚不了,他还愿意跟你做生意吗?
“确实不妥,你们下去再议吧,”李琩一脸责怪的朝李林甫道。
李林甫赶忙应声。
阁罗凤则是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朝会结束,李林甫朝阁罗凤摆了摆手:
“走吧,随本相去中书省,再议一议,实在不成就此作罢。”
别啊......一开始是你们要跟我做生意,现在挑起我的欲望来了,你们又不做了?我可是大老远来的,来一趟可不容易。
“可议,可议,什么都可以商量嘛,”阁罗凤赶忙跟上:
“肯定不能让大唐吃亏,我们这边可以让利。”
李林甫没有搭理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他前段时间,专门让李岫带着阁罗凤去他家转了一圈,还送给对方一个美伎,单是那个美伎,就是花两千贯买的。
阁罗凤在李林甫家里,也算是开了眼,涨了见识了,自然清楚自己能拿上谈判桌的筹码,确实太寒酸了。
但是没办法啊,我们南诏就那么大点地方,自然比不过天国上朝。
反正阁罗凤是打定主意了,这次必须谈下这笔贸易。
大唐的货物,实在是太吸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