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魏蜀兴势之战
蜀汉延熙七年(公元244年)春,秦岭的积雪尚未消融,王平站在兴势山巅远眺。脚下的傥骆道如一条蜿蜒的灰蛇,在陡峭的山壁间时隐时现,青石上还留着去年北伐时蜀军骡马踏过的蹄印。他伸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青铜剑鞘上"镇北"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先帝赐给魏延的旧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烫。
千里之外的洛阳宫,曹爽正把一份加急军报摔在案上。黄绫上"汉中兵不满三万"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疼,殿角铜漏滴答作响,像极了司马懿前日告辞时轻蔑的脚步声。自去年腊月郭太后移居永宁宫,他已经三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太尉府的门客每日都在他耳边念叨:"明公手握天下兵马,却让司马懿那个老头子在关中坐大......"
"报——雍州刺史郭淮急奏!"黄门官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展开朱笔圈点的军报,"傥(tang,三声)骆道险,运粮牛马死者什七"几个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邓飏凑过来时身上带着浓重的沉水香,熏得他皱眉:"明公勿忧,当年武侯六出祁山,哪次不是粮尽而退?如今汉中无大将,正该趁此良机——"
"良机?"曹爽突然抓起案头的玉镇纸,狠狠砸在绘着关中地形图的屏风上,"司马懿在长安按兵不动,郭淮又三番五次劝阻,当我不知他们的心思?"屏风上的傥骆道被砸出个窟窿,露出后面漆绘的青龙,龙爪正抓着蜀地版图。他忽然想起父亲曹真临终前的话:"兵权在手,方得安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月初七,洛阳南门外旌旗蔽日。曹爽亲自执钺,十万大军分三路由傥骆道进发。队伍里混杂着关中强征的民夫,肩上的粮袋压得他们腰杆弯如虾米,沿途不断有人跌倒,被后面的骑兵用马鞭抽打着爬起。行至骆谷时,向导跪在马前磕头:"将军,前面五十里是'死亡谷',无水无粮,人畜过此十不存一啊......"
曹爽马鞭一挥,截断那人的话:"再敢胡言乱语,立斩!"他没看见身后夏侯玄与郭淮交换的眼色——前者是他新提拔的征西将军,后者却悄悄派亲卫快马加鞭,往长安送了封"急难自守"的密信。
当魏军前锋抵达兴势山前时,王平正在半山腰的石洞里看地图。案上烛火被山风撩得明灭不定,将他棱角分明的脸投在岩壁上,像尊被岁月啃噬的石像。副将柳隐递来一碗冷透的麦粥:"将军,弟兄们都在问,为何不按蒋大司马的部署退守汉、乐二城?"
王平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黄金谷,那里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三角:"二十年前,先帝在定军山斩夏侯渊,靠的就是据险而守。"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洞外漫山遍野的赤旗,"传我将令,每五里设一烽燧,旗帜每隔两刻换一次方位,再让刘参军带两千弟兄去黄金谷,砍些松枝扎成假人,夜里点火往来走动。"
柳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了:"可咱们只有三万兵马,若魏军全力攻关......"王平突然站起身,铠甲相撞发出清悦的响声:"当年丞相在街亭,若听我劝谏据守南山,何至有失?"他望向洞口外翻滚的云海,声音轻了些,"如今费大将军的援军已过涪城,只要拖住十日......"
第五日晌午,魏军主力终于出现在谷口。曹爽骑在马上望着山上绵延十余里的旌旗,心底泛起一丝不安——昨日探马回报,说兴势山后隐约有蜀军炊烟,但他不信三万蜀军能分出兵力包抄。"击鼓!"他一声令下,前锋五千精兵开始攀援。
滚木礌石砸下来时,山谷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王平站在瞭望台上,看着魏军像蝼蚁般被扫落悬崖,忽然注意到西侧山道有异动。"是郭淮的羌兵!"裨将惊呼。他早料到魏军可能分兵,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黄金谷方向的赤旗突然变成了青旗,正是蜀军后军的旗号,想必刘敏已按计行事。
进入傥骆道第七日,魏军的粮草终于断了。曹爽看着士兵们啃食树皮,马厩里的战马已饿死大半,肠子悔得发青。更可怕的是山谷里开始流行疫病,每日都有数十具尸体被抛下悬崖,哭声在峡谷里回荡,像极了当年官渡之战时袁绍大营的惨状。
"大将军,郭淮将军已率军北撤!"斥候的禀报让他眼前一黑。夏侯玄跪在地上,铠甲上沾满泥污:"明公,再不走,恐怕要被蜀军断了退路......"他突然暴起,拔剑砍翻一张木案:"撤?我十万大军尚未接战,如何向天子交代?"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鼓声,西南角的山峰上,蜀军的"汉"字大旗正被春风扯得猎猎作响。
王平收到费祎的信时,正在给伤兵裹伤。木简上"已过沈岭,三日后至"的字迹让他眼眶发热,转头对柳隐笑道:"当年丞相制木牛流马,如今咱们用秦岭当粮仓。"他摸着石墙上的刻痕——这是七日来魏军攻关的次数,共十七次,每次都在日出时开始,酉时收兵,像极了规律的潮汐。
最后一次总攻在第九日黎明。曹爽红着眼眶下达命令,士兵们饿着肚子攀爬,许多人刚到半山腰就摔了下去。王平站在峰顶,看着魏军阵型混乱,突然举起令旗:"点火!"事先埋在山道两侧的硫磺火油被引燃,整条山谷顿时变成火海,惨叫声中,他看见谷底有一人骑马狂奔,盔缨上的金羽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正是曹爽。
费祎的援军抵达分水岭时,正遇上败退的魏军。他看着山谷里丢弃的辎重、兵器,以及无数面绣着"曹"字的旌旗,忽然想起诸葛亮临终前的话:"王平可当大任。"前方烟尘起处,一队骑兵驰来,为首之人铠甲破损,却仍挺直腰杆——正是王平。
"费公来得正好。"王平甩镫下马,声音里带着疲惫的笑意,"沈岭、衙岭已被刘参军占据,魏军唯有从傥骆道北退,只是......"他指向远处暮色中的群山,"那里有段'鬼哭峡',当年太祖征张鲁时,曾在此折损三千兵马。"
曹爽的败军进入鬼哭峡时,天已经全黑了。忽然间,两侧山崖上亮起无数火把,蜀军的梆子声敲得人心惊肉跳。"放箭!"随着号令,箭矢如暴雨般落下,曹爽伏在马背上,感觉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鲜血溅在他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欢呼,他抬头看见谷口的月光——终于逃出来了。
战后的兴势山一片狼藉,士兵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许多魏军尸体手中还紧握着未吃完的草根。王平站在山顶,看着秦岭云海翻涌,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街亭,他曾劝马谡:"当道下寨,可拒十万雄兵。"如今同样的地形,他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洛阳城的政变比春天的雪来得更快。曹爽败归后第五年,司马懿在高平陵发动兵变,夷其三族。当消息传到汉中时,王平正在教士兵们辨识秦岭草药,他望着北方的天空,忽然对身边的副将说:"当年曹子丹(曹真)若在,断不会让这等竖子掌兵。"
兴势之战的烽火早已熄灭,但秦岭的岩石上,至今仍能看见当年蜀军刻下的"镇北"二字,笔画间填满了青苔,像岁月凝结的血痂。每当山风掠过,仿佛还能听见千年前的鼓声、呐喊声,以及某个老将军在篝火旁的低语:"打仗从来不是靠人多,是靠人心,靠地利,靠等一个让对手犯错的时机。"
山脚下的村民们说,每逢阴雨天气,兴势山谷里就会传来隐隐的马嘶和兵器碰撞声,那是历史在秦岭的褶皱里轻轻叹息,为那些永远留在战场上的年轻生命,为那些在权力赌局中破碎的野心,也为那个属于智谋与坚守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