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五月十六

一道寒光闪过,刀刃刺破皮肤,刹那间,沈疏香光滑的脸上绽开一道血口。


沈疏香最先嗅到血腥气,而后是血珠顺着下颌滑落的湿滑触感,最后才觉出皮肉裂开的痛感。


“唔……唔……”她本能地瑟缩后退,然而越挣扎麻绳勒得越紧,她根本动弹不得。


面前男子右手持刀,一刀下去后,又将染血的刀尖对准了她完好的左脸。


可沈疏香只能在地上作出扭曲的蠕动姿态,她欲哭无泪,这下子全完了,这郡主真的要她的命。


退无可退的绝境让右脸的疼痛越发强烈。


“慢着!”谢朝绮忽地出声制止,蹲下身子靠近沈疏香,打量着她脸上的伤口:“真稀奇,你怎么一滴泪也无?”


“没有恐惧的猎物还有什么乐趣。”她想听些求饶的话,特别是自己不该靠近谢知凌的悔恨之词。


喉间麻布被猛得拽出,好容易能说话的沈疏香哪里还顾得上哭:“你真的抓错人了,我和谢知凌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真的是一场误会……”


“放肆!”谢朝绮一声呵斥,给身边男子一个眼神,那男子的巴掌便呼啸而至,她偏头躲闪不及,耳光直接打在了右颊伤口上。


“太子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沈疏香一怔,而后忍痛伏低身子,仰起染血的脸:“请郡主明鉴,太子殿下是高岭雪,昆山玉,而民女不过沟渠蒲苇,怎敢随意靠近太子殿下。”


“必得如郡主这般凤仪天成的巾帼翘楚,方衬得起……太子殿下凌霄之姿。”


这谢朝绮真是爱谢知凌爱得发狂了,为了活命,她只能哄着谢朝绮,顺着谢朝绮,不然这种情况,谢朝绮玩死她简直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倒是比你那姐姐要伶牙俐齿许多,”谢朝绮从那男子手中接过匕首,匕首寒光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那你不如说说,为何风起楼的那间房是用你的名字定的,若说得让我满意,我或许会考虑留你一命。”


冰凉的刀刃贴上沈疏香的脖颈。


“那日在风起楼,民女要去见的……”话到嘴边硬生生折断,她本想说她要去见的是裴时与,她不知为何谢知凌会在那间房中,她相信谢朝绮的手下向她汇报时一定说明了裴时与的存在。


她或许可借着裴时与的幌子脱身……


可是她抬眼便瞥见了眉眼弯弯的谢朝绮,她差点要忘了这谢朝绮是个疯子,其疯魔狠辣,她正在亲身体会。


额间冷汗滑进右脸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满室沉寂中,她听到了自己破碎的喘息声。


罢了罢了,她不能再将别人卷入这件事情中来了,她伤就伤了,死便死了,拖别人下水,她还做不到。


见沈疏香长久沉默不语,谢朝绮并未生气,而是带了几分惋惜:“长了张利嘴又有何用呢?”


“看你这冷静自如的模样,我倒想留你一命。”


沈疏香和她之前处理的人都不一样,她看见了沈疏香的痛苦,却没发现沈疏香的恐惧,所以此刻,还不能作为沈疏香生命的终点。


更何况今日本来要抓的人是沈以宁,误打误撞抓了沈以宁的堂妹,她可不能浪费了。


“你说若让人传信给沈以宁,说你被贼人绑至此处,让她一人前来……”


她抬手将沈疏香掉落的发丝别至耳后:“用沈以宁的命换你的命如何?”


沈疏香瞳孔骤缩,全身血液冰凉。


她眼瞧着谢朝绮后退两步,朝身边的男子吩咐道:“把她给我吊到梁上,守好了,今晚还要演一出大戏呢,可不能让她跑了。”


“不要……唔……”麻布被重新塞回口中,谢朝绮不给她一点反驳的机会。


她整个人悬在了空中,全身上下无处用力,也不敢用力,过度的惊慌早使她忘记了脸颊的疼痛,谢朝绮无意的计划竟戳中了她的命门,现在谢朝绮要将她和沈以宁一网打尽了。


她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几缕微风穿过破旧的窗棂拂过她的脸,她卸去力气,昏睡了过去。


她一直都不是个乖孩子,时常经历各种危险。


炉灶上烧得滚烫的热水,她偏要伸手去动,邻居门口晒太阳睡觉的狼狗,她偏要捡石子去砸,刚来书院上课的富家子,她偏要趁其不备将墨汁全倒在对方的锦绣长衫上。


可她身形不够,那装着滚烫热水的茶壶几欲倾覆,她力气太小,被砸醒的狼狗凶狠地朝她扑去,她势单力薄,被那富家子的父母找上家门。


所幸娘亲出现在她身前,接下了滚烫的茶壶,喝退了嚎叫的狼狗,挡住了前来教训她的旁人。


过后娘亲黑着脸问她,为何要这样?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想给劳累的娘亲倒杯热茶,她想教训邻居家那只总爱在晌午窜进院子,叼走娘亲辛苦养的鸡崽子的狼狗,她想将别人说的“卖粪饼的人家也配读书”的刻薄话全塞回他的嘴里。


但她瞧着娘亲手上被烫出的水泡,被狼狗咬烂的裙摆,以及那家人不堪入耳的唾骂,突然觉得眼眶酸胀,她是一个弄巧成拙的人。


她再长高些就好了,再多捡些石子就好了,再用点力将那人一口气打服了就好了。


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她一定能想到万全之策……


“沈疏香……你的脸……”


轻柔的声音传来,沈疏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低头便见沈以宁站在她面前,双眼通红。


你不能来!你怎么能来!


沈疏香疯狂摇头,身体在空中剧烈摇晃着。


“你来了,沈以宁。”谢朝绮自暗处款款走出,面带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沈以宁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她压下眼泪,转身面对谢朝绮:“原来是你要我来的,现在我来了,你放了她。”


今日是她计划好要去看沈疏香的日子,彼时她正在街上采购,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堆,她想着空手去总是不礼貌的。


却不防人群拥挤中有一男子撞了她,留下一句“若要救沈疏香,今夜子时,南角巷尽头最后一间,只许你一个人来”,这样不明不白的话使她慌了神,她扔下一旁的皎玉迅速冲去了陈流徵给她的地址。


大门紧闭着,不管她怎么喊叫都没有人应,她又返回沈府,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裴时与的人影。怎么没有人呢?莫非沈疏香真的出事了?


她惴惴不安地等到子时,独自一人去赴了这陷阱,她实在不敢赌,万一是真的呢?


她走进那不起眼的小院,推开破旧的木门,抬眼便见沈疏香被吊在空中,双颊肿胀,右脸更是有一道长约一指的血口,其上血迹已经凝固。


像一个残破的布娃娃。


“怎么传的话!”谢朝绮假意嗔怒,“我明明说的一命换一命,怎么还让沈小姐误会了?”


谢朝绮身边男子见状跪下:“臣办事不力,还请郡主责罚。”


“一命换一命……”沈以宁后退半步,盯着沈疏香苍白憔悴的脸:“是什么意思?”


谢朝绮随手将匕首扔到沈以宁脚边,那匕首上镶有红蓝宝石,在昏暗烛光之下仍耀眼无比。


“割喉也好,割腕也罢……”谢朝绮鬓边步摇晃动,眼里现出杀意:“你什么时候死了,我什么时候放了她。”


“你疯了?谢朝绮。”沈以宁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谢朝绮这是要她在她面前自尽?然后她才会放了沈疏香?


“疯?沈以宁,你敢接近皇兄,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看你才疯了!”


沈以宁轻呵一声:“原来和谢知凌有关……”


“闭嘴!我没功夫听你废话!”谢朝绮一个扬手,那男子立马会意,举起手中的木棍砸向了沈疏香的左腿。


“不要!”沈以宁上前想拦,可还是晚了一步,反而被那身强体壮的男子推倒在地,正好跌在匕首处。


“唔……”沈疏香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钻心的痛感袭来,可她无法哀嚎,只有细细的呜咽。


沈以宁抬眼望着沈疏香痛苦的模样,一颗心被来回拉扯着,沈疏香的命全系于她手吗?


谢朝绮是要让自己死,然后换沈疏香的命,说到底这是她和谢朝绮和谢知凌三个人之间的事,怎么能把沈疏香牵扯进来呢。


可是自己按她说的做,她就会遵守承诺放了沈疏香吗?


“快选!”谢朝绮又一个扬手,腕间珠玉撞得叮当作响:“你是要看她四肢尽碎痛苦而死还是……”


“不要!”


她不想,不想让沈疏香死,她也不能,不能让沈疏香死,她没得选。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她的手颤抖着伸向面前的匕首,“与疏香何干?”


“咚!”一旁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吊着沈疏香的绳子断了,沈疏香毫无缓冲地摔在了地上。


“疏香……”沈以宁的惊呼卡在喉间。


沈疏香却像没听到沈以宁的呼唤似的,跌落在地也不敢有片刻停歇,以一种近乎滑稽的姿态蜷身翻滚到了谢朝绮的脚边,不停地吼着,想要说些什么。


谢朝绮伸手挑起沈疏香下颌,尾音里带着戏谑:“你也想求我?”说着摘掉了沈疏香口中塞着的麻布:“可我并不是那样心善的人。”


“请郡主给个机会……”沈疏香忍着痛,跪伏在谢朝绮的身边,喉间发出急促的喘息:“让我替您杀了沈以宁。”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沈疏香这话之疯狂更甚于谢朝绮的一命换一命。


“你这是何意?”谢朝绮身子前倾,艳丽的眸子里头次露出不解:“我瞧着,她可是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


“我们根本不算姐妹!”沈疏香不断涌出的眼泪冲开了脸上的血污,将想到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沈归远他始乱终弃,他在将军府享福之时,我和我娘亲却住在漏雨的草屋里,只能去卖粪饼,做那样肮脏的活计,每日赚的钱堪堪够填饱肚子,还要忍受别人的冷眼。如今我娘亲死了,我来京城寻亲,沈归远却说我是沈家的远亲,连个身份都不给我……”


“诶?”谢朝绮听着入了迷,抚掌轻笑:“你这故事倒有意思,接着说,那老东西连个名分都不给你?”


“而沈以宁,我恨她,她的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本该是我的,她如今过得那么幸福,就全然忽视了我的痛苦了吗?她抢走了我的一切!”


“如果不是她,我娘亲怎么会死在雪地里,我又怎么会在京城没名没分地活着!前些日子,她还派人以我没有户帖的罪名将我抓进了监牢,我发烧了半个月,我一闭眼脑海里全是她得意的笑。”


沈疏香声泪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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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看着十分可怜。


“疏香……你在……”沈以宁微弱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沈疏香立马转头怒喝道:“沈以宁你给我闭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上个月我不过打翻了你一盒胭脂,你就在无人处罚我跪在碎瓷片上,别装出那一副好姐姐的样子骗人了!”


谢朝绮的目光扫过沈以宁惨白的唇色:“接着说。”


“她假惺惺地说接我来享福,却让我睡在漏雨的柴房,吃剩下的馊饭,还要装出一副深情之态。”


四下无声,沈疏香平复情绪,她对谢朝绮说话越发恳求:“殿下,她不会为了我而自尽的,那什么姐妹情谊都是她装的。”


“不如我替郡主杀了她,郡主留我一命。”


“沈以宁假心假意,我该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我想为自己求一个前途。”


“姐妹反目?”谢朝绮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你下得了手么?”


“我和郡主一样恨她,”沈疏香忽然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她根本配不上她所拥有的一切。”


谢朝绮一怔,沈疏香从她失神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癫狂的笑脸,竟与谢朝绮一般无二。


“好。”谢朝绮朝那男子指挥道:“把匕首给她。”


身上的麻绳骤然被解开,沈疏香迅速活动僵硬的四肢,手腕被缚处出现道道红痕,还有脸上的伤,腿上的伤,全身无一处不疼,身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但她全部无暇顾及。


她从男子手中接过那镶着红蓝宝石的匕首,这匕首精致华贵,一看就不是俗物。


她握着匕首,对谢朝绮恭敬行礼:“谢郡主恩典,沈疏香愿为郡主驱使。”


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扭曲如噬人的鬼怪。


此刻她与谢朝绮,不过半臂距离。


她是一定要想到那个万全之策的。


房间中有四个人,她,沈以宁,谢朝绮,还有谢朝绮的侍卫,看着是二对二,可是她被绑着,谢朝绮的侍卫身强体壮,武艺高强,而且他们还有一把匕首,她和沈以宁全无胜算。


她眼看着沈以宁想去摸那把匕首,不行,绝对不可以!


吊着她的绳子就在那一刻断掉,摔得她全身散架了似的,可她根本无暇顾及疼痛,她知道,这是老天给她的唯一机会,是老天对她的眷顾。


她要拿到那把匕首,她要擒贼先擒王。


“沈以宁根本配不上她拥有的一切。”


聪明如她,只听谢朝绮说的那几句话,她就知道该怎样攻谢朝绮的心。


她低头盯着谢朝绮近在咫尺的绣鞋,绣有金莲,缀有明珠,华丽之至。


她要的就是这半臂距离。


刹那间,她纵身跃起,举起匕首朝谢朝绮刺去。


刀刃刺破空气的瞬间,左腿突然痉挛,她错估了自己受伤的腿,身形一滞,眼睁睁看着刀刃擦过谢朝绮的发丝。


谢朝绮反手一推,竟将她推倒在地。


“敢骗我?嫌自己死得不痛快是吗?”谢朝绮一脚踹向她的腹部,“今日你和沈以宁,都得死!”


沈疏香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腹部剧痛传来,她蜷成虾米,甚至无力抬头。


“给我把沈以宁绑了!”那男子得到命令立马去抓沈以宁,沈以宁有些功夫在身,那男子没那么容易得手。


“废物。”谢朝绮骂道,她侧头看着沈疏香痛得蜷缩在地上,根本不像还能起来的样子,便转身拎起一旁的棍子砸向沈以宁。


沈以宁被两人同时攻击,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落了下风,那男子趁机劈向沈以宁后肩,而谢朝绮同时拿棍子砸向沈以宁的腹部。


沈以宁缓缓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谢朝绮的棍子又重新砸向沈以宁的脑袋,她要沈以宁一击必死。


“不要……”沈疏香嘶吼着撑起残破的身躯,她不要再弄巧成拙,她要她和沈以宁都活着。


她只要再用些力,把那人打服了就好了。


“谢朝绮!”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谢朝绮扑了过去,在谢朝绮转身的瞬间,匕首精准没入她的胸口。


而沈疏香只觉得匕首触到一团柔软,而后畅通无阻,紧接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她作呕,满手的黏腻湿滑令她尖叫。


等她睁眼时,见谢朝绮已躺在血泊中,她那绣遍牡丹的裙裾渐渐被血浸透。


沈疏香的双手颤抖着,她竟然杀了谢朝绮。


“郡主!”那男子弃了沈以宁飞扑而来,沈疏香踉跄着后退,忽有飞刃擦着她的耳垂掠过,稳稳射入男人的眉心。


沈疏香僵硬地转头,见月夜之下,裴时与还保持着扔出飞刃的姿势。


谢知凌踩过满地血泊,快步上前扶起沈以宁,他看着谢朝绮胸口插着的匕首和她手中的血,神色复杂。


“咳……咳……”沈以宁呕出的血溅在谢知凌的衣襟上,气息微弱:“疏香……”


安全了,沈以宁安全了。


沈疏香环视四周,见已被裴时与和谢知凌带来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所以,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谢朝绮吗?


她竟然杀了人,还杀了郡主……


她低头便看见谢朝绮死不瞑目的脸,脚下一个不稳,摔在了血泊中。


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