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蛛丝成网

“见过中坛元帅。”

还没等少年来得及反应,却见一女声传来。

红衣仙女并不拖沓,毕竟是有事而来。

“姐姐?”

而青鲤却并未料到她的到访,惊喜之间也忘了方才那话茬,直扑她而去,只剩那少年站在原地面色复杂,不知是刚才小姑娘的言论令他吃惊,还是仙女的到来令他焦灼。

红衣仙女自然知道他在惆怅些什么。若这是放在凡间的一对寻常男女,他倒是挺喜闻乐见的。

可惜啊,这天庭可比不得凡间自在。

她想到这收敛起笑脸,颇有些无奈地将小姑娘拉到一旁,缓缓道。

她伸手替青鲤拢了拢鬓角,语气越发低柔,仿佛怕惊了她心头未平的波澜:

“小鱼妹妹可想过以后的打算?”

红衣仙女忙问道,见和她快差不多高的小姑娘一愣,疑惑道:“打算?”

“你如今修炼归来,难道还打算留在元帅府?”她笑声道,毕竟是在别人的府邸,还是为其留了几分颜面:“不是说元帅府有哪里不好,只是妹妹一没入册,二未通报,说得再好听也只算个半仙,实在不是好归宿。”

她瞧着面前小姑娘快和她差不多高,叹息道:“且你如今已然长成,和元帅孤男寡女,难免会落人话柄,妹妹可还记得我先前说的话?”

青鲤听罢点点头,却依旧是神色木讷,失魂的模样叫红衣仙女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故此,我们几个姐妹早为你张罗好了。那处是华山,三圣母清修之地,你若去了,既不用操劳,也无风波缠身。再说了,有二郎真君护着,又是三圣母近身之人,谁敢轻慢于你?”

红衣仙女见她好似不为所动,便又说道:“中坛元帅要知道你安稳,也该放心些。”

她语气柔得像棉絮:“你这一去,是我们姐妹亲自替你选的归处,是仙家正道,有尊有礼。”

听她一言,面前小鱼动了动唇,神情满是复杂,却是沉默了半天才问道:“姐姐可有问过三太子怎么说?”

“他自然是依的,是他叫我亲自问你的。”红衣仙女叹息道:“你傻,你一口一个报恩报恩,却不知他却觉着是自己亏欠你,故此你何必经过他点头?”

小姑娘听罢转头看向少年,只见池塘边风起,他身上的红衣翻卷如画,而花落得他们满头,恰好盖住了她脸上露出的不解。

“多谢姐姐好意。”良久,她才回道:“只是我十年苦修只为一愿,那便是留在此处。”

她在人间十年经历种种,早意识到那时她口中的报恩本就是个随口胡诌的借口。而她那被层层自欺掩盖的本心究竟是什么?所愿的究竟是什么?

还记得那是她下凡的第三年,乡路蜿蜒,临近村头,远远便听得锣鼓喧天,鞭炮声夹着孩童的欢笑飘出半里地。

她原本是入山采药,行至溪边,却被这人声吸引,脚步一顿,便顺着热闹走了过去。只见村中搭了喜棚,红绸缠门,泥地上铺着青石,石上撒着红纸与莲子,数十户人家的老少围着新人,拍掌高呼,欢声如潮。

一对新人站在堂前,衣裳虽朴,却洗得极净。新娘低眉羞笑,新郎高大沉稳,正有人朝他们抛莲子,嘴里喊着:“怜子怜子,连生贵子!”

她没见过这番场景,看得入迷,掌心悄悄接住了一粒滚落的莲子,攥在手中,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倒也莫名开心不少。

身旁一个满头银丝的大娘看她新奇模样,笑着与她搭话:“小姑娘倒是脸生,可是和我老婆子一样来讨杯喜酒喝的?”

她笑着称自己只是路过。见一对新人在大伙的贺喜声中喝光交杯酒,眼中满是彼此,不由得看得心里发暖。

可下一秒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喜棚中除了些老弱妇孺外并未有其他年轻男子,故此不解,向那大娘打听,却见她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苦笑。

“新郎和我儿,以及这村里数百个男丁一样,是被征去打仗的,一会礼毕后便走了。”

青鲤看向堂下,新郎果真翻身上马,几番勒缰回首,似是不忍,只是佯装起气势,对新娘喊道:“娘子放心,此番我一定立下军功,归来接你去城里住!”

“谁要你立功?只要你活着回来便好!”

新娘追上几步,取出腰间匕首,割下自己耳后一段缕长发塞入荷包中,塞入新郎怀里,指尖轻轻抚上他脸颊,眼中含泪,却未哭出声。

“那是什么?”

“娘子割了自己的头发作的护身符。”

青鲤不解,眨巴眼问道:“有什么用吗?”

大娘见这小姑娘是真耿直,也淡了些难过的情绪,哈哈笑道:“那新郎这番迎敌,战场刀枪无眼,娘子帮不上什么忙,只得作些贴身之物告知新郎他有人疼,有人还盼着他平安回来,图个吉利念想。”

青鲤听罢这才懵懂点头,怔怔望着那一幕,忍不住低声问:“若是他真心为了她好,何必这时结亲?若他战死,新娘不就成了寡妇了吗?”

大娘听了,却摇头笑了:“感情这东西怎么说得清?娘子相许,只为给儿郎一个‘归来’的念想。而那郎君也会为着家中等他的妻子,拼着命活着回来。这不是亏欠,是成全。”

青鲤听得心中发紧,手中莲子不知何时被攥得发热。

回了南海,已是黄昏,斜阳穿过檐角,落在她素衣上如红霞轻覆。她独自坐在廊下发呆,脑内满是大娘的那句“刀枪无眼”。

是啊,武将都是这般的。

她恍然想起不久前大闹天宫之时,少年战神血洇衣角,被罩在那塔内苦战石猴。

她还记得那时的自己也害怕,却不是像众神仙那般怕他敌不过,而是怕他真的受伤了,亦或是,真的死了。

可那时的她一无是处,除了在千神之中频频回首外,并无他法。心中万言汇成一句,恰似那新娘说的“只要你活着回来”。

她细细思量着,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得捂住了发烫的脸,又羞又怕不敢细想,却默默将双腿化作鱼尾,忍痛折下一片青鳞。

一年又一年,如蛛丝成网,结成了她最孤单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