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天灾人祸
南风卷起满山云雾，仿若天光落入碧水，波澜轻荡。
青鲤立于溪边，素衣半染水光，手中双剑微微抬起，静中藏锋。龙女立于对面，眸色沉定，掌心翻覆间，水波随势而动，蜿蜒如蛟，盘旋于腕间。二人对峙，彼此呼吸交错，寂静中，只余风起的回响。
“啪”地一声，不知是第几次又被打入水中，青鲤挣扎爬起，却意识到龙女只是笑着，淡淡叫她接招，叫她有些许意外。
“我可是有长进了，姐姐？”
她有些期待问道，却见龙女摇摇头：“那倒没有。”
“姐姐倒是不劝我了。”她有些无奈笑道，似是在笑自己实在是无能：“姐姐先前总是说，我选错了，我或许不该和三太子比，在南海兴许活的更快乐些。”
龙女听罢失笑，转身抬眸望向远山，半晌，才淡淡开口。
“人在选择之前，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故此你可以做任何决定，可若是做了决定，好的，坏的，皆为后果，你须自己承担。”
青鲤静静听着，似懂非懂，懵懵地点了点头。
龙女未再多言，手腕一翻，水流再起，二人再度交手。这一回，青鲤咬牙死守，接连三十回合，硬是撑了下来。然而，最终她仍是被一掌震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
“姐姐，这感觉不对。”
她沉默了半刻，却又如咸鱼翻身般“啪”地一声从水里扑腾起，一把忙抓住龙女袖摆，皱眉道：“我觉得这地在摇。”
“摇？”
龙女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可转眼却又见她又趴下，将耳朵贴在卵石上，面色凝重。
“就是不对。”她喃喃说道，虽腾云驾雾的本事不好，却还是不由分说地拉上龙女腾云便飞，见着了山顶才停下。
“小鲤，你这是怎么了？”龙女摸不着头脑，吃惊笑道：“你怎忽然疑神疑鬼的？”
她没放在心上，正想回去，却又一把被青鲤抓住。
“姐姐，你信我。”
龙女再次回过头，只见面前是群山绵绵，又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小姑娘。暗想她是摔了几次摔糊涂了，亦或是练功把自己练傻了。
还没等她回头，却见几个身影立于更高一层云霄之上，为首的神女身后跟着三四个童子，飞来间广袖漫展，如风卷云烟，万年不变的少女脸庞却也难免染上看尽尘世浮沉的静默与沉稳。
龙女见此有些茫然，还是青鲤先反应过来。
“你是...少司命姐姐？”
她见那神女展颜一笑，颇为意外道：“哦？小仙娥还记得我？”
“贫僧见过少司命星君。”
龙女见状这才得知其身份，忙作揖道，有些意外。
“无需多礼，我在昆仑镜瞧见二位在此处修炼，特此留步前来告知，此处不可久留。”
少司命立于山巅，目光掠过层峦叠嶂，声线清冷而平稳，像是述说一桩早已注定的因果。
“申时二刻，山川将崩，洪流倾泻，无可阻拦。”
“此地脉气已尽，水势压至极限，届时大雨骤下，江河翻涌，山洪骤发，沿途一切，尽数吞没。”
她话音刚落，只见霎时风起云涌，石木具动、野鸟嘶鸣着从山林中奔涌而出，异象四起，叫一龙一鱼大惊，而少司命与众弟子却只是微微侧首，眸色沉静。
“二位便在此避一避罢。”
二人听罢点头，随着狂风呼啸，低头间只见山中洪水已然倾下，没过森林山石。不过几刻，逃窜的飞禽走兽皆被淹没，一片生灵涂炭之景。
青鲤龙女见此都纷纷不忍，还没等青鲤开口，龙女先作揖道：“司命星君，我佛门修得慈悲心，岂能眼见生灵遭劫而坐视不理？”
那神女缓缓抬眸，自然也知道龙女的意思。
“我知你们佛门慈悲。然此山生灵命数已定，乃我兄长亲笔撰写，就算此地生灵避得山洪，亦难逃他劫。二位若执意出手，不过是救难不救苦，添得虚妄执念。”
神女淡淡道。她为少司命，撰写无数世间命理，世人命运在她眼中不过沧海一粟，转瞬即逝。
“敢问星君。”龙女也不忍再看，转身问道：“我南海也算是南瞻部洲之福地，菩萨圣地也，怎会忽然有如此灾难？”
语调不疾不徐，却透着一丝不可更改的肃然。
“近日天庭不宁，先有妖猴取了定海神针，引得东海泛滥，而后妖猴被镇，天下又多一大山...再是天神被贬下凡，成畜生堕妖道，扰了人间。”少司命听来颇为头疼，叹道：“你当是毫不相干的二事，却一环扣一环，造成诸般乱象相连，搅得近年不得安生。”
如此真令人不安...
龙女暗叹道，却转头看见青鲤趴在那云上，正低头看着山中乱象。
一处贫瘠村落正迎山洪下游。对靠山吃山的村民而言，山洪比豺狼虎豹恐怖百倍。少女瞧见巨石混着泥浆从山脉落下，砸死牛羊，砸垮茅屋，人们慌忙逃命，只剩跑不动的老弱在绝望中被泥水吞噬。
真可谓，生者炼狱，死者无归。
而此刻她的眼神却被一人所引。她瞧见一赤脚的小姑娘莫约有八九岁，黝黑又瘦小的身上还背着竹篓，脑袋上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衣服破得如披草席，却机灵地钻过逃窜人群，只为自己寻条活路。
那是...阿巧？
青鲤讶然。只因她还记得这个村，这个小姑娘，她几年前从她这买了荷包，那时的她还只有板凳高。
少司命似是看出了青鲤那担忧之情，随着她视线看去，这才了然。
“既已为天道，便少插手人间道。那孩子的命理便是凶险，你救也是白救。”少司命司空见惯说道，甩袖转身：“二位还是快些离开吧。”
“小鲤，我们在这也爱莫能助，走吧。”
龙女似不忍再看，拉着青鲤就想走，却见青鲤丝毫没有要随她的意思，还是一眼不眨地紧盯山间逃窜的人群。
那山间小姑娘不是急着和其余人群般往峡谷上爬，而是灵活上树，再由树干爬上高处，钻入幸存者之间。
青鲤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略带酸涩地和龙女双手合十替万灵超了度。
毕竟无人想要看见死亡。
青鲤这才起身，正想和龙女走，却转眼又见幸存者中的阿巧挣扎着被一妇女抱起。一身披稻草的男子腰间系着彩色布条铃铛，也不救灾扶弱，反倒是在崖边跳大神。
“山神，吾等在此献上祭品，收回灾祸吧。”
穿着稻草衣的祭司对着山洪喊道，随而转身，从那妇女手中抱过正挣扎的女孩，将其用力一抛，扔入洪中。
这是在做什么？
青鲤愣住了神，看着那女童惨叫呼救，岸上之人却只是双手合十祈祷，任由那女孩被泥沙淹没。
不行...
她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已探出云外，却被身旁的少司命一把拉住。
“小仙娥这是要做甚？”少司命皱眉，朝着她视线看去，淡淡说道。：“天灾亦是天道，她命数该绝，你不该插手。”
青鲤呆呆地看着那快被山洪淹没的小姑娘，几年过去，却也只是从板凳高长成了木桩子高。
如此劫难，或许死的确是种解脱。
青鲤不禁想到，心中苦涩也只化为一声叹息。想要置身事外，但见那双小手不认命地拽着枯树枝头，满是伤痕的手先是攥得通红，再是出了血，血丝又混入泥沙石子，痛得女孩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却死不放手。
她见罢，不禁苦笑，叹这女孩比那时的她有种多了。
她那边年幼却像是知道，放手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恍然间，她想起了龙女姐姐方才说的话。
———“好的，坏的，皆为后果，你须自己承担。”
少女愣了二分，似是想通了什么，转身看向少司命。
“姐姐，这不是天灾。”她喃喃道：“这是人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