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绝不后悔

他从那隅茅屋中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大半。点点雨水化作大雨，冲洒着来时的脚印，将田埂中的村民赶回家中，提前燃起盏盏灯火略微照亮了坑坑洼洼的乡道，炊烟伴着腥湿泥土的气息飘在这条道上，平凡却静谧。

这便是织女的思凡？

少年微微抬头，未曾避让，任由雨水顺着眉骨滑落，等划过眼角睫毛，模糊了他视线，他这才低头不耐拭去，却在地上水坑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这天地道理我不知，我确有一事不解。你们神仙若真逍遥自在，为何却都是这般愁容？”

他盯着水面那蹙眉的倒影，脑袋里倒是想起了方才那放牛郎的话。

“娘子初见我时，也如你那般愁容。”他自言自语道，似是没把面前刽子手当个外人：“我若是死了，你们神仙处可能放过娘子？”

“...自然。”

“那便好，那便好...我这一生也算圆满。”

那平凡的男人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嘴角甚至带着几分满足，“世事无常，生死皆命，过错在我一人，我早知有这一天。只是若让我重新来过……哪怕依旧是这般结局，我仍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可知我手中是何物？”

他这才幽幽开口问道，并无理由。只是似千年前儿时的自己般执拗地发着脾气，只为心中那丝不甘。

“此剑一出，直取你元神。即便如此，你可后悔？”

他见那放牛郎只是一愣，似是没想到自己下场更重，却在片刻后又释怀一笑。

“即便如此，我也绝不后悔。”

愚蠢。

少年望着自己倒影，忽然一笑，似嘲讽，却又不知是在讽谁。

雨下的突然，几个年纪半大的姑娘正从稻田中出来，抬头便见一陌生少年站在田边那棵老槐树下，雨水将他鬓发打湿贴在颊旁，却更显那张如玉面容之茫然。

“那是谁呀？瞧着不像村里人。”

“不知，可长得真好看……”

那几个插秧的少女羞得急忙扯下绾起的裤腿，压着斗笠悄悄地往他这边瞧。

“你们说他是不是那放牛郎娘子的亲戚啊？”

“他站那不动，是不是迷路了？”

一胆大些的少女不知是不是受了其他女孩的怂恿，猫着身子悄然走上前去。

“你是哪家小哥，是...是我们村上的吗？”

那姑娘问道，可谁知在少年转头看向她时，又羞得通红了脸，急忙低下头去，却似是见到了什么东西，顷刻间又惊得脸色一白，吓得急忙跑回那群女孩中间。

“呀，别靠近，他带着刀！”

.......

另一山头山风猎猎，吹得庙檐上的铜铃叮咛作响，只见一梳着双髻的青衣少女提裙摆跨上山间青石台阶，跨入云雾深处那庙宇的门槛。

“小娘子，又一个人来上香啊？”

庙里的老翁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姑娘了，虽是去年才出现的面孔，可却隔个几天便来买香参拜中坛元帅，倒是怪令他稀奇。

放眼瞧瞧这庙里。不是母亲带着体弱多病的儿子来求强健体魄的，便是些半大的习武儿郎来求出人头地，要么就是些参军的武将求战无不胜。

老翁倒是疑惑了，这二八未到的小姑娘次次都来拜些什么啊？

他见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如常领了香，跪坐在蒲团前掏出袖中麻纸，上头竟密密麻麻写了字。

少女边燃着香边看着纸，嘴中边念念有词一大段，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嘀咕别的什么，给旁边的几个少年香客都看傻了。

“不知三太子此时可好？我已经能用水刃切竹片啦，心诀也学了不少，可是腾云驾雾还是不行，可能鱼就是恐高吧...”

青鲤低声一字一句念叨着，诚心诚意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也不知哪吒能不能听见？

可她还记得自己问过大士，大士说她能听见凡人祈祷之词，她才出此下策的。

“三太子，你若是听见了，得空了记得托个梦给我。”

殿宇深沉，香烟缭绕。那中坛元帅金身像立于中央，脚踩火莲，披挂戎装，甲胄贴体，赤红如焰的丝绦自肩头垂落。三头六臂的造像庄严而骇人，六臂手持几般神兵，一头冷峻、一头愤怒，中间那头却是眉心朱砂似焰未熄，双目微垂，似悲悯苍生，亦似俯瞰世间愚妄。

青鲤深深看了一看，还是感叹工匠的手艺夺巧，只因这神像与本尊倒是有七分相似。

“那个，老人家。”

她起了身，照例从钱袋里掏出两文钱投进香油桶，低声凑近问道：“这三太子庙究竟灵不灵啊？”

她一年内来过几十次，和这看庙的老祭司都混了个脸熟，这才壮着胆子问道。

那老翁听闻怒道：“你这小丫头真没规矩，你瞧庙宇香火不断，这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拜三太子怎可能不灵？”

青鲤只得瘪瘪嘴。可她念叨了一年了三太子也没个信。

“三太子该不会又在大白天睡觉吧...”她忍不住嘀咕道，却叫那老伯耳尖听见了。

“你区区一小女娃竟然敢质疑三太子？”老伯压低声音，怒道：“你说的什么话，举头三太子都看在眼里呢！”

“真哒？”

他瞧着面前女孩又一副豁然开朗模样，边说着边向她推销起莲花灯。

“只是三太子日理万机，怎可能事事应声？你买盏莲花灯供到太子跟前，保你所求皆应。”

“还能这样？”

“自然，我也瞧你小姑娘也是生的标致有眼缘，便只卖你五十钱吧。”

还是有点贵呢...

虽心里这么说，可小姑娘还是默默掏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