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穿林打叶

她的一句话叫他失了半天的神,她面前红衣少年竟哑然失笑。

话都到这份上了,他自然该公事公办。

不过在那之前...

“闭眼。”他回过头对她淡淡说道。右手心华光一闪,幻化出斩妖宝剑。

他见她愣着干嘛不动,才意识到这小丫头是打肿脸充胖子,装得不卑不亢,实则一双手把新买的裙摆都攥皱了。

他此刻倒是没再挖苦她,空着的左手将青鲤一把拉入怀中,左手在小姑娘轻呼声中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为己私欲滥杀无辜,是罪有应得,偿命是自然。”他神色冷冽,别过头,懒得再瞥剑下囚:“念你初犯,我故而不灭你元神,便还你腹中冤魂的债,堕畜生道吧。”

“饶命啊!饶...”那蛟龙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哪吒单手将龙首斩下,快准狠烈,只见一缕青烟缓缓从尸身中飘出,连同尸身一起飘散着化入尘土,却只剩一淌血溅在了女孩的裙摆上。

少年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变戏法哄孩子似地清理了那滩血,这才松开捂着女孩眼睛的手。

“没事了。”

他收剑入鞘,眉间的凌厉似是这才被揉顺开来,又回到了那副贵公子模样。

“当真死了?”

她眨巴着眼看向他,又回头瞧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茫然又恍惚。

“怎么,后悔了?”

“才没有。”她低下头,小声说道:“他自作孽。”

他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她那副半迷茫的脸,莫名倒是好奇她求他的模样。

他刚还想着她若真求他,他也不可能放的。

...不可能放的吧?

他脑中想起她满头珠钗时的那副委屈样。脸鼓得老大,嘴嘴翘得能挂油壶了,一双杏仁睛湿漉漉的...

想到这他嘴角不自觉扬起,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似得撇了下来,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像是空面子被戳穿。

罢了,要真是那样撑死也是骗她说放了,然后他偷偷杀掉便是。

他回过神来,瞥见身旁姑娘正闭着眼,双手合十地朝着那俨然空无一物的地面弯腰一拜,嘴中念着“早登极乐”。倒真当和李木吒一个样,是佛家那副做派。

还没来得及等他评判些什么,就在青鲤起身那刻天空忽然变得乌云密布,大雨倾泻而下,淋得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是雨!”

青鲤捧着一捧雨水惊喜道。

九重天是没有雨水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下雨了。

“别雨了,赶紧走。”

哪吒皱眉一把捂住她脑袋,袖子盖住她头。

现在倒是知道为何洛阳常年不雨了,敢情是那妖龙故意遮雨。如今的雨可是攒足年岁的,吓得这么大他想腾云驾雾都麻烦,只得换个法子了。

烟雨迷蒙中洛阳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街上的雨下得叫行人都躲在了屋檐下,只有一乌蓬船荡在河中,看似是寻常船夫在划桨,可实则不然。

那船夫是哪吒变得假人。

可更怪的却另有其人。只见一豆蔻少女站在船头,欣喜地伸出手触摸那绵绵细雨,如嫩芽等候甘霖般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乌发被打湿在鬓边,却不以为然。

鱼喜水,她快活得很。

雨声穿林打叶,河中浮萍被雨滴拍散又聚拢,与杨柳绘成一幅葱葱郁郁。她回头看向乌篷中的哪吒,他抿了一口茶,纱帘外的柳叶与他手中的竹青色玉杯更显少年鲜衣似火,眉目如画。

难怪他喜欢自己穿绿衣裳。

她愣愣想着。就似那塘中红鲤与浮萍,那样的相衬好看。

而乌篷内的哪吒则是瞥着乌篷外那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小东西,默默叹了口气。

他究竟是怎么觉得她能做地仙的?

哪吒不禁皱眉。那般明朗,却又那般脆弱,就似这就似这洛阳春日的初雨,看似绵延无尽,实则稍纵即逝。

早在青鲤还是条长脚鱼时,他便已经替她寻了天尽头的一处桃源,偏颇但热闹,也在他庇护之下。他也早嘱托好了那儿的城隍土地多照拂,是个闲差儿。

天庭?那地方没什么好待的,也就比她的大水缸好不了多少。就如同她染上了些许他不怒自威的模样,他怕是也染上了她所谓的慈悲心怀。他还记得她早些同她说过为素不相识的风烈留下来的理由。

她说她倒霉便罢了,没必要拖着别人一块儿倒霉。

他想也是。这天上宫阙虽可俯视众生,其中的清冷孤寂也只有他知,又受制于人,落不得安宁。

他想着若是自己似那灌口二郎神般久居人间,不问世事,倒也活得自在。

届时再带着她...

他不自觉地抬头,而少女也恰好回头,二人眼神对视之际,竟是哪吒不知所措地闪躲开来,眼中写满了不自然。

不知是他魔怔了还是怎的,他耳中竟莫名回荡起她说出口的“慈悲”二字。

“小东西...”

他低声呢喃道,额前发丝下的一双墨瞳也是不解。

船坊外细雨声盖住了他的自言自语,少女自顾自地听着雨并未察觉。少年这才释然一笑,竟真就好脾气地坐在舱中默默看着面前雀跃的背影。

他依旧不明白。甚至不明白到想要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问问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他想问问她,她口中的“慈悲”是真是假?

他自打娘胎里生下来便是洒脱泼皮性子,称他圣人也好,亦或恶鬼也罢,他何曾在意过?他或许是桀骜,但问心无愧。

可他如今却不知为何却在意起自己在这个小姑娘眼里究竟是不是坏人?

少女只顾着自己赏景,没见着后头的少年沉默捂脸,握拳的手莫名其妙猛一锤船舱,引得这小船左摇右晃,惹得少女“呀”地尖叫,本就打拐的脚步一脚踩到裙摆,险些滚河里去。

倒是他眼疾手快,一把起身捞住了。

“呼,好险,谢三太子啦。”

少女吓得两手抓着哪吒的衣领,却在下一秒两手莫名一空,没摔到河里但却摔了个大跟头。

“三太子你不想拉便让我掉水里嘛,干嘛捞了我又突然撒手啊?哎哟。”

她坐在船头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埋怨。

“...凑太近了。”

“啊?”

“你凑太近了!”

哪吒单手扶额遮住脸色,咬牙说道。刚才她抓他衣领,二人鼻子都快贴一起了,他这才紧急撒手的。

他心中怎能不五味杂陈。这小东西好歹是个女的,怎么老干这种没一点分寸的事?而且明明是他捶了船舱害她摔倒,她谢他作甚。

归根结底,还是太笨了,笨得叫人没办法。

可偏偏瞧她这模样,他又想到她方才差点儿被个小妖吃了,心中焦躁又更添一层。

离开他视线半步就要被害,他还能指望她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船头一边“哎哟”一边爬起身的小姑娘,笑了笑,默默放下了心中替她打点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