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七娘挖人

深秋三更,梆子声撞碎在城墙上。

方正裹紧披风,望着大武国方向的几点灯火

像落在墨色绸缎上的金屑。

忽听得身后鞋底蹭过青砖的细碎声响,

不用回头也知是七娘

她总爱穿软底绣花鞋,走起路来像猫儿踩过积雪。

"哥哥说,商队能帮你们一直运粮草。"

七娘捧着狐裘披风,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月光。

方正转身时,恰好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眼瞳浸着月光,亮得能照见人心里的小起伏。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这姑娘在聚义厅挥鞭劈开案几的飒爽模样,

如今却像被霜打过的牡丹,柔得让人心慌。

"替我谢过令兄。"

方正别过脸去,盯着城砖上凝结的冰花,

"只是亮山军的粮,不该劳烦外人。"

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在袖中掐紧了掌心

他何尝不知粮草见底?昨日徐庶已报,

伤兵的金疮药连换三次药都不够。

七娘的耳垂霎时红透,像沾了晨露的红豆:

"其实... 哥哥还说,若你愿去孙府..."

她绞着披风带子,绣着并蒂莲的缎面被揉出褶皱,

"他想与你共参兵书。"

尾音细得像游丝,却让方正心头一跳

孙府?

那可是大武国军神孙悟的府邸,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女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方正正要答话,忽见西南角火光一闪,

马蹄声如闷雷滚过石板路。

斥候骑马冲来,甲胄上的积雪扑簌簌掉落:

"将军!城西药铺被烧,徐先生说..."

"取我的盔甲。"

方正解下披风罩在七娘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

像碰着了檐角垂落的冰棱。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卷乱了七娘的鬓发,

却没看见她望着他背影时,眼中翻涌的万千情丝。

医馆内烛火昏黄,药碾子的咯吱声混着伤兵的呻吟。

徐庶握着半罐金疮药团团转,见方正进来,忙扯住他衣袖:

"将军,城西三家药铺全遭了毒手,

药柜里的当归、川芎全被撒了砒霜粉..."

"先用水蛭清腐肉。"

方正按住徐庶发颤的手,余光瞥见门口闪过桃红色衣角。

七娘抱着油纸包挤进来,斗篷上的雪落在伤兵的被子上:

"刚出炉的炊饼,趁热吃。"

她挨着个儿分饼,忽然从袖中摸出封信,蜡封上印着展翅的玄鸟。

信笺上的字迹铁画银钩:

"盐帮船队三日后抵港,随船附《虚实篇》批注。"

方正的手指划过 "围魏救赵" 旁的朱笔小字,

忽地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六韬》,

扉页上用朱砂写着 "帝王术高于将兵略"。

而此刻孙悟的批注,却只谈 "敌虚我实,敌动我静",

纯然是沙场死斗的心得。

"我哥哥说,你用计像在江面行舟。"

七娘凑近时,发间茉莉香混着药柜里的艾草味,

"看似随波逐流,实则暗掌航向。"

她忽然压低声音,耳坠上的珍珠擦过方正的衣袖,

"他还说... 若你肯入大武军帐,愿以半副帅印相赠。

并培养你为下一任大武国军神接班人。"

方正手中的信笺发出轻响,抬头时正撞见七娘躲闪的目光。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像只怕被惊飞的蝶。

他忽然想起四渡淮水时,她为引开追兵,

独自策马闯入芦苇荡,回来时鬓角插着几枝苍白的芦花

那时他便知道,这女子的心意,比淮水还要深。

"七娘。"

方正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碎了什么,

"你可知,我为何拒绝你哥的帮助?"

他望向窗外的校场,新兵们的篝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我们虽然是反贼,但我们不想做卖国贼,

说到底,这是我们幽国内部的事情。"

七娘的指尖绞紧了裙角,绣着银线的牡丹花瓣在掌心皱成一团。

"我懂的。"

她忽然抬头,眼中闪着水光却强作笑意,

"就像我明知你是幽国人,却总忍不住..."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转身将醒酒汤搁在案上,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

越是这样,七娘越是敬佩方正的为人。

三日后的码头,晨雾浓得能拧出水来。

七娘站在船头,孔雀翎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只守着巢的雀儿。

方正踩着跳板上船时,她正踮脚整理帆布,

腰间的软鞭垂落,扫过他手背:

"哥哥说,盐帮的船底暗格能藏三百副甲胄和药品。

"劳烦七小姐亲自押船。

药品我们留下,甲胄你们带回去吧。"

“怎么,我还不值这些东西吗?”

方正接过她递来的舱单,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那是常年握鞭留下的印记。

他忽然想起东宫的公主们,个个保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像眼前人,能在刀光剑影中护着粮车穿行百里。

"别叫我七小姐。"

七娘忽然转身,斗笠边缘的纱帘拂过方正的脸,

"在亮山时,你一直叫我七娘。"

声音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期许,

像浸了蜜的酒,醉得人骨头都发软。

当晚聚义厅,烛花 "噼啪" 炸开火星。

方正对着孙悟的批注出神,忽听得门 "吱呀" 轻响。

七娘抱着新誊抄的《孙子兵法》进来,发间还沾着夜露:

"哥哥说,《九地篇》里 ' 投之亡地然后存 ' 这句,你用得比他当年妙。"

方正抬头时,恰好看见她被烛火染红的耳尖。

他忽然想起徐庶前日的话:

"将军可知,孙小姐为调这批药材,

亲自去了大武国的黑市?"

当时他正在布置城防,听闻此言,手中的令箭竟捏出了汗。

"七娘。"

方正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动作轻得像触碰一片雪花,

"你哥哥若知你为我这般奔波,怕是要提刀来砍我。"

七娘的脸 "腾" 地红透,像被晚霞染透的云:

"他才不会。" 她忽然从怀中掏出玉佩,

羊脂白玉上刻着个 "悟" 字,

"哥哥说,若遇着值得托付的人..."

话到此处突然咬住唇,玉佩在掌心投下小小的阴影,

像藏着个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突然,窗外传来梆子加急的声响,紧接着是铁器相撞的脆响。

方正猛地起身,佩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鸣响

"朝廷军夜袭!"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七娘的绣鞋,

却没看见她将玉佩紧紧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城墙上,箭矢如飞蝗掠过。

方正站在女墙后,看着七娘在火光中往来奔忙,给伤兵递送箭矢。

她的斗篷被火星溅出几个焦洞,却仍笑着安慰受惊的新兵:

"别怕,首领在呢。"

混战中,一支冷箭突然从斜刺里射来。

方正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过去,将七娘按在城砖上。

箭矢擦着他的发梢飞过,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生疼。

七娘抬眼,正看见方正绷紧的下颌线,喉结因喘息而轻轻滚动。

"没事吧?"

方正的声音混着硝烟味,近得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七娘忽然觉得鼻尖发酸

她见过太多人在战场上退缩,却从未有人像他这般,用身体替她挡箭。

"方大哥。"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若有一日,你我因家国立场不得不刀剑相向..."

"不会有那一日。"

方正打断她,指尖轻轻擦去她 cheek 上的烟灰,

"我虽为幽国人,却信 ' 民为贵 '。

只要你哥哥不入侵幽国,亮山军与大武,永不会成敌。"

七娘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火光,

忽然想起初见时他举着 "替天行道" 的大旗,在山风中招展。

那时她便知道,这男子的心中,装着比家国更大的天地

是黎民百姓的安危,是天下苍生的冷暖。

晨雾渐散时,朝廷军退了。

方正站在城墙上,看着七娘指挥着民夫收拾战场。

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如枪,像极了他在江淮见过的芦苇

经霜雪而不折,历风雨而愈韧。

"将军,孙小姐送来了新的兵书。"

徐庶捧着绢帛走来,忽然压低声音,

"属下听闻,大武国军神孙悟,已向朝廷上表,愿与亮山军互市。"

方正望着远处江面驶来的商船,船帆上的 "孙记" 旗号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他忽然轻笑 —— 七娘啊七娘,你哪里是来送物资,

分明是带着大武国的半片真心,来叩击他心中那扇久闭的门。

夜又深了,七娘独自坐在闺房,望着案上未写完的信。

窗外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在风中摇曳的柳。

她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却又放下

有些心意,像落在雪地里的脚印,看似清晰,却终将被新雪覆盖。

忽然,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

这是亮山军的暗号。

七娘急忙起身,推开窗,

只见方正站在月下的老槐树下,手中握着她送的狐裘披风。

他抬头望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撞见心事的少年。

"我... 来还披风。"

方正的声音带着夜露的清凉,

七娘愣住了,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忽然明白

有些路,纵使艰难,总要携手去走。

她轻轻点头,鬓间的孔雀翎在风中颤动,像在应和着某个无声的约定。

霜月无声,却照见两个身影,在这乱世中,渐渐靠近。

有些情,不必言说,却比千军万马更能撼动人心。

而这一夜的城墙上,雪粒子仍在簌簌落下,

却掩不住,那在寒冬中悄然萌发的,关于希望与未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