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慈不掌兵
十名什长围坐在长条木桌旁,桌上摆着半坛美酒和几碟咸菜。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寒风吹得忽明忽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赵大人明日午时就要问斩?”
最年轻的什长王铁锤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酒碗里的浊酒溅出几滴:“就为了个贱民女子?”
坐在上首的什长赵德海——赵冬的堂弟,阴沉着脸转动酒碗:“牧长青这是要拿我赵家立威。白日里我去了大牢,堂兄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角落里传来牙齿咬碎花生的脆响,络腮胡什长刘彪吐掉花生皮:“县兵里谁不知道,那些泥腿子家的女子能伺候赵大人是她们的福分。
往年这种事还少吗?哪次不是赔几两银子了事?”
“今时不同往日。”坐在灯影里的瘦高个什长周康声音沙哑,“牧长青新官上任,正愁没机会收拾我们这些赵家旧部。”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光猛地一窜,照亮了众人脸上狰狞的神色。
赵德海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铁令牌拍在桌上,令牌上刻着“赵”字古篆:“我赵家在县兵经营几十年,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撼动的?今夜召集诸位,就是要做件大事!”
十颗脑袋不约而同向前凑了凑。
“我已联络好八十名弟兄,都是赵家嫡系或受过赵大人恩惠的。”
赵德海压低声音,手指在令牌上敲击,“今夜子时,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劫大牢救赵大人,一路去围了牧长青的官邸!”
王铁锤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可是兵变啊!”
“怕什么?”
刘彪狞笑着抽出腰刀。“牧长青才来几天?县兵里真心服他的有几个?等救出赵大人,咱们就说是牧长青栽赃陷害,逼他重审此案!”
周康阴恻恻地补充:“若他不识相乱军之中,死个把县尉再正常不过。”
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映得十张面孔忽明忽暗。
门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众人立刻噤声。待脚步声远去,赵德海从桌下提出个沉甸甸的包袱,解开后露出几十锭白银。
“这是赵家的一点心意。事成之后,每人再赏五十亩良田。”
赵德海将银子推到每个人面前,“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临阵退缩”
“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酒碗被捏得粉碎。
子时将至,赤岭县上空飘起细雪。
八十名全副武装的县兵在营房后的小校场集结,铁甲与刀枪在雪光中泛着冷芒。
没有火把,只有此起彼伏的白气从铁盔下喷出,显示着这支队伍的人数。
赵德海披着黑色大氅站在石碾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牧长青要断我们赵家根基,今夜就是见真章的时候!
记住,先礼后兵——要他重审赵大人案子,若他不从”
“杀!”八十人低吼如闷雷。
雪越下越大,队伍踏着积雪向县尉府进发。铁甲摩擦声被呼啸的北风掩盖,长枪如林刺破雪幕。
经过县尉府时的士兵刚要喝问,看清是赵德海后立刻低头退开——这些卫多是赵家旧部。
“什长,牧长青会不会有防备?”队伍中间,一个年轻士兵紧张地咽着唾沫。
身旁的老兵嗤笑:“他杨氏武馆满打满算也就百来号人,还能翻天不成?咱们县兵向来只听赵家的,那小子算个”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座县城都响起了警报。
“中计了!”赵德海猛地勒住缰绳,“散开!按原计划行——”
“嗖!”
一支鸣镝箭破空而来,精准穿透他的咽喉。
赵德海瞪大眼睛,捂着喷血的脖子从马背上栽下,重重砸在雪地里。
牧长青的官邸前院,八盏白灯笼在风雪中摇晃。
少年县尉披着狐裘大氅坐在石桌前,正在慢条斯理地煮茶。
红泥小火炉上的铁壶咕嘟作响,白气在寒夜中凝成一道道细线。
他身后站着韩元与王猛,两人手按刀柄,目光如炬盯着大门。
“来了。”长青突然开口,同时将沸水冲入青瓷茶壶。
几乎同时,官邸大门被“砰”地撞开。
六十多名披甲县兵蜂拥而入,为首的刘彪满脸是血,手中钢刀直指长青:“牧长青!你竟敢设伏杀害赵什长!”
茶香在雪夜中弥漫开来。长青给三个茶杯斟满,头也不抬地说:“深夜持械闯入县尉官邸,按律当斩。”
“少他妈装模作样!”周康从队伍中冲出:“立刻释放赵大人,重审冤案!否则——”
“否则如何?”长青终于抬头,月光下那双桃花眼冷得骇人。
刘彪挥刀砍翻石桌,茶具摔得粉碎:“否则今夜就是你的死期!”碎裂的瓷片溅到长青靴面上,他低头看了看,忽然轻笑一声:“你们以为,就凭这几十号人”
话音未落,官邸围墙上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
弓箭上弦的“咯吱”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墙头、屋顶、树梢,到处都是张弓搭箭的杨氏武馆弟子。更可怕的是,这些箭矢的箭镞全都泛着幽蓝——淬了剧毒。
“现在呢?”
长青拍拍狐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走向叛军。
他每走一步,叛军就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六十多人竟被一个人的气势压得连连倒退。
王铁锤突然崩溃大叫:“我们被骗了!赵德海说不会有埋伏的!”
他丢下长枪跪倒在地:“县尉大人饶命!都是赵德海逼我们”
“闭嘴!”刘彪一刀劈向王铁锤,却被韩元掷出的短刀格开。
火星四溅中,周康突然暴起,长剑如毒蛇吐信直刺长青心口。
“叮!”
长青两指夹住剑尖,轻轻一折。
精钢长剑应声而断,他反手将断刃插进周康咽喉,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没看清。
“我给过机会了。”
长青甩掉指尖的血珠,声音比风雪还冷:“不愿投降者,一个不留!。”
最后一个字刚落,墙头箭雨已倾盆而下。
毒箭破空的尖啸声与人体中箭的闷响交织成死亡交响曲。第一轮齐射就有二十多名叛军倒地,伤口流出的血竟是诡异的紫黑色。
“结阵!结阵!”刘彪挥舞钢刀格挡箭矢,却见牧长青如鬼魅般切入阵中。那袭白狐裘在箭雨中飘飞,所过之处血花绽放。
一个照面就有三名什长喉间喷血倒地。
王猛抡起熟铜棍砸向叛军,碗口粗的棍身带着呼啸风声,直接将两人头颅砸得粉碎。
韩元则专挑军官下手,手中长枪如银龙出海,每次突刺都精准穿透铁甲缝隙。
“跟他们拼了!”刘彪双目赤红,带着残余的十多人结成圆阵。这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县兵精锐,绝境中爆发出惊人战力,竟暂时挡住了箭雨。
长青冷笑一声,突然跃起三丈高。半空中他大氅飞扬如展翅白鹤,双手结印间,八宝龙舌枪从袖中向前射出。
“虎牙裂地!”
长枪化作白光贯入圆阵中央,地面炸开的冲击波将十多人掀飞。刘彪刚爬起来,就见牧长青踏着尸体走来,月光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投下森然阴影。
“牧牧大人”刘彪的钢刀当啷落地,“我愿戴罪立”
“噗!”
长青并指夹着飞剑虎魄,直接刺穿他的心脏。
抽手时带出的血柱喷了旁边叛军满脸,那士兵直接吓晕过去。
不过半盏茶时间,院中只剩满地尸体和十几个跪地求饶的叛军。
长青接过韩元递来的手帕擦手,忽然转头看向西墙:“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墙外传来轻笑声,牧长明一袭官袍带人而入,身后跟着四名带刀侍卫。
他扫了眼修罗场般的院落,挑眉道:“二弟好手段。”
“县令大人深夜造访,莫非也是来劝谏的?”长青将染血的手帕丢在尸体上。
牧长明踢开挡路的箭矢,笑容意味深长:“本官听闻有叛军作乱,特来观摩县尉大人平叛。”
他故意在“听闻”二字上加重语气,暗示早有预料。
两人目光在半空交锋,谁都没有点破这场兵变背后的博弈。
最终牧长明拱手告辞:“叛军既已伏诛,本官就不打扰了。七日午时本官会准时到场监斩。”
待牧长明离去,王猛忍不住问:“馆主,这些尸体”
“挂到城门上。”长青转身走向内院,白狐裘下摆扫过血泊,“让全县兵都看看,兵变是什么下场。”
“是!”
少年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之中慢慢融化,他继而又握紧了拳头。
“史书上写得真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史书上的每一次皇朝更迭都是因为当官的和皇权无道,逼得天下农民尽数造反才导致落魄直到消亡。
前车之鉴明明写在书中,可为何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却总是重复历史上错误的事情呢?”
“对老百姓对农民好一点很难吗?你们享受你们的荣华富贵,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这真的很难吗——”
“他们读书了,却又好像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