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京城中一片肃穆。


天刚入夜,街头巷尾的灯火逐渐亮起,家家户户都摆放着香案,纸钱、冥币、供品,整齐而庄重。人们在灯笼的微光下,低声念诵着祷文,祈求祖先保佑、孤魂野鬼安息。


大街上,摊贩们的叫卖声依旧,然而在这一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更多的是祭祀的队伍与手捧香烛的市民。


城郊的庙宇更是香火旺盛,只因今年的中元节比往年更特别,百姓们奉皇命,不论烧香祈福亦或是为故去的亲人烧纸,都必须要烧双份的,以此为新故去的老武安侯祈福。


一轮明月如玉盘高悬,月光洒在古老的城墙和宫殿的屋顶上,仿若镀了一层银霜。


烛火摇晃,将一道立在御书房中的明黄色身影照得更亮了,锦衣之上,是一张俊美面容,那人长了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左眼内眼角则生了一枚小痣,为他平添一分男子少有的魅色。


正是赵明予。


他此刻脸上再无天真之色,垂眸端正地立在殿中,即便面见圣上,仍神色沉稳,不卑不亢、波澜不惊。


“赵爱卿如何看待武林盟主呈上来的这封密函?”


正替皇帝研墨的侍女停下手中动作,恭敬地双手接过皇帝递过来的信函,又小步走到赵明予跟前,将信函递给他。


赵明予大致扫了一眼,孟临这封密信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大致说的便是,大允是朝廷的大允,而武林盟作为大允的一部分,对朝廷自然是绝对的臣服,不过其中最耐人寻味的还是那句“愿为侯府分忧,扶世子大权”。


“愿为侯府分忧,扶世子大权。”赵明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笑意,“孟盟主竟然这便忍不住了,还真是心急。”


皇上年过中年,两鬓已生了白发,却依旧神采奕奕,他听了后哈哈大笑:“还不是你和你父亲将他瞒得那样好,不光他,若非你刚来京城,便进宫来告诉朕真相,朕恐怕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赵明予闻言立刻单膝下跪:“请皇上治臣欺君之罪。”


皇上一脸玩味道:“行了,起来吧。说了多少次了,你和你父亲属于迫不得已,并非故意隐瞒,朕不治你的罪。”


赵明予这才重新站起身来,说:“这孟临狼子野心,他继位武林盟主前,江湖人从来都不参与朝堂斗争,只受武安侯制约,其余互不干涉。而自从他上任武林盟主以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朝廷愈加亲近,实则在暗中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不仅在江湖中,甚至在朝堂上,都隐隐有要与武安侯分庭抗礼之势,因此臣与父亲才出此下策,由臣装作心智不全的样子来迷惑孟临,从而引出他的狐狸尾巴,如今看来,是时候收网了。”


赵明予自然不能说实话,这世上只有仇嬷嬷、他自己和叶慈知道他装傻的真相,但若他将这些事情全数告知陛下,便不免引起他的猜疑,若是被他查出赵渊之死与他有关,那麻烦就大了。


皇帝高坐堂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赵明予,似乎正在分辨他话中的真伪,赵明予感受到那道如炬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在背。


“你父亲的死,会否也与孟临有关?”皇上突然问。


赵明予早准备好了说辞,面不改色道:“父亲早就感受到孟临的威胁,于是越发渴求武学上的进境,或许便是因此才走上歪门邪道,以至于走火入魔。不过那些邪书,臣经过调查,发现或许确实与孟临有几分联系。”


“哦?”皇帝挑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臣暗中调查孟临时,发现他有一支死士队伍,其中全是被毒哑的女子,名为螽卫。”


“这倒是有趣。”皇帝饶有兴趣道,“竟以螽斯命名,雌螽斯无鸣,这女子死士则全是哑巴。女人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查起事情来更方便,即便被敌人抓住也吐不出丝毫秘密。”


赵明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才继续道:“是。这些女子从前大多要么出身下九流,要么便出身魔教,因此臣怀疑父亲所看邪书的来源,便是螽卫。”


“可有证据?”


“暂未查到。”


“那便继续查。”


“是。”赵明予顿了顿,才继续说,“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孟临。”


“自然。”皇帝打了个哈欠,“不都已安排好了吗,眼下还不是将他彻底铲除的时候,不过后日,你的加冠礼上,也该给他些颜色看看了。行了,若没有其他事,便下去吧,朕累了。”


“是。”赵明予又行了个礼,才缓缓退去。


他刚步出御书房不久,里面便传来皇帝与那研墨侍女的欢声笑语,赵明予听着,脸上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又恢复了从前的天真无邪。


一名值夜侍女走上前来为他提灯引路,他便如孩童一般乖巧地笑了笑,道:“多谢宫女姐姐。”


那宫女也对他回以善意的微笑:“世子不必客气。”


她表面上对赵明予十分恭敬,内心却其实只有怜悯,还略有几分鄙夷。


武安侯病逝的消息已传遍京城,虽然皇上下令严禁百姓议论他的死因,只说是一心为国,以求进境,却不慎着了魔教的道,但其实他走火入魔以至于爆体而亡的事情已成为公开的秘密,百姓和江湖人们都对此众说纷纭,因此怎么说赵明予的都有,不过好在朝廷力挺武安侯世子,甚至准允其冠礼在太庙举行,足见恩典与重视,这才将无数谣言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作为侯府唯一的继承人,赵明予的心智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朝中不少人都觉得武安侯府后继无人,甚至连个能过继的旁支都没有,不如早日换人的好,武林盟主孟临更是直接上书皇上,称自己愿代武安侯向皇上效劳,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孟临在老武安侯死后对侯府表面恭敬,实则步步紧逼,他以协助侯府为名,几乎代武安侯掌控了所有武林事务,极大地削弱了侯府在江湖中的话语权。


天下风云变幻,京城中亦因着武安侯世子的加冠礼和袭爵礼而暗流涌动,赵明予却始终如同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对外界的波谲云诡一无所知。


礼部的官员每次造访赵明予下榻的客栈,都能看到他在父亲的牌位前流连不去,神情痴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连记全冠礼流程的能力都没有。


侯府内外亦是忧心忡忡,仆从、朝臣们皆议论纷纷,不少人暗暗叹息,这个传承百年的侯府,恐怕要在这一代衰落了。


孟临更是借势大肆布局,收拢人心。他自请为世子加冠,在冠礼前,特意派亲信送来一份厚礼及一封书信,大意是:天塌了还有孟伯伯在,贤侄不必忧心侯府事务。


赵明予没看懂其中夺权深意,甚至还颇为欢喜,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他身边仆从们一个个脸色铁青,却奈何主子不懂事,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


七月十七,吉神值日,宜祭祀祈福。


清晨,熹光洒满太庙祭坛,侍卫着甲严阵,整齐地排列在祭坛两侧,宣示着专属皇家的威严。祭坛中央已设立了高大的冠礼仪台,仪台上雕刻着精致的龙纹和祥云图案,四角燃着檀香,烟雾袅袅升腾,仿佛与天相接,神圣万分。


因着武安侯世子仍在孝期,加冠礼虽隆重,但却不甚喜庆,祭坛广场上只点缀着数个金红相间的丝绸灯笼,已显得足够庄严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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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各街市的道路两侧也已迅速换下前些天的丝绢白绸,换上红色点缀,不再一片哀素,也不过分喜庆。


京城内外无数宾客云集,其中不乏各地武林人士与皇亲国戚。众人早便听说,武安侯刚下葬的那日,皇上便宣布世子的加冠礼与袭爵礼将在一日内同时于太庙举行,此消息一出,举国震动。


只因为太庙本是皇家祭坛,从前只用于皇家的各项典礼,从未听说一个外姓侯也能于此袭爵的先例,然而皇上却力排众议,只坚持说武安侯虽是外姓,却也是太祖皇帝亲封的侯爵,这么做符合规制,并无不妥。


外人只道这是皇上见赵明予可怜才给予的恩典,赵明予却知道,他这是要警告孟临,皇家,永远是皇家。


皇上虽亲赐恩典,今日却并未亲自到场,只派了特使来贺喜。


待宾客到齐,赵明予亦准备就绪了,孟临才姗姗来迟,也不知是真有事耽搁了,还是刻意为之。


他脸上仍如往日一般挂着和善的笑容,就像市集里最常见的那种做惯了和事佬的中年男人,但赵明予却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精光,昭示着他的野心。


司仪一声长喝:“冠礼始——”


庭院瞬间安静,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赵明予身上。


赵明予身着素色宽袍,神色从容,缓步走到仪台中央,若非神智有缺,想必应当也是一位少年英豪。


礼官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生怕他又忘了礼制流程,知道看见他先向祖先灵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松了口气。


冠者的席位正对东方旭日,原本应由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担任加冠之人,但赵家于十七年前被灭门,如今赵渊也死了,赵明予家中已无一人可堪此任,便只好由他的好兄弟孟临担任这一角色,他此刻高坐主位,神色不明。


伴随着悠扬的编钟与丝竹之声,冠礼正式开始。


孟临缓缓取出第一顶冠,高声道:“加元服,曰士也。”


冠上镶嵌着象征初步成年的纹饰,赵明予行礼受冠,随后又加巾冠,最终加上象征世子身份的通天冠,冠顶微微闪耀着金色光芒,昭示着其尊贵的地位。


孟临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这傻侄儿的头顶,颇有些十年饮冰之后的大功告成之感。


地位尊崇又如何?得皇帝怜爱又如何?他即便接任了武安侯,此后也不过只能充当自己的傀儡罢了。


孟临只觉得自己蛰伏数年,若非有着一个与武安侯共同的秘密,又怎会虽为盟主,却处处掣肘。


好在现在那个老东西自食恶果,终于死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不顶事的傻儿子,今后武林盟,不,或许以后便是整个天下,岂不全听他掌控了?


他今日刻意迟到半刻,便是为了在武林人士面前压这傻世子一头,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他已经忍了太久了,从二十年前阮流逸做盟主时开始,他便只能屈居人下当个副盟主,后来阮流逸死了,他当上盟主,却又因为深埋泉下的往事与赵渊互相牵制,这十数年来,即便贵为盟主,统治天下武林,也感觉甚是不痛快。


不过好在快了,就快了……


他这样想着,将手伸向漆盘中象征武安侯身份的玉印与剑。


待完成这个仪式,这整个武林便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倏地,有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他之前,按在了那把剑上。


孟临大惊,他猛地抬头,只看到眼前赵明予的脸上神色凛冽,眼神中锋芒毕露。


一阵天风吹来,拂去他额前碎发,露出锋利的眉眼,竟有些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哪里还有从前的呆傻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