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赵明予飞身上前,挡在了叶慈身前。


仇嬷嬷见状,连忙调转方向,掌风擦着叶慈脸侧,竟也刮得她生疼。


她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浓浓的恐惧。


这个仇嬷嬷是真想杀了她,不是开玩笑的……


叶慈知道仇嬷嬷武功高强,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而现在再加上不知是敌是友的赵明予……


二人方才的对话信息量颇大,但仅仅是赵明予准备弑父这一件事就足够让叶慈震惊了,再加上这人竟然一直在利用她……


她如今再看这个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心中从前的悸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与恐惧。


他用自己半生演了一场戏,甚至连亲生父亲都骗过了,又何况她?他现在可以挡在自己面前,或许下一秒便能做到刀剑相向。


至于他的武功深浅……叶慈猜不出,也不想猜,他从前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大概只是为了激起她的保护欲,若真动手,自己又有几分胜算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这样想着,立刻急急提气后退,一下便跃出几丈远,将自己的身影隐入了道旁树林。


仇嬷嬷见状,冷笑一声,见赵明予一副誓死不让的模样,也没再追,反倒向另一个方向跃去,道:“要办她,我有的是办法!”


赵明予看着仇嬷嬷离开的方向,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那是去后花园的近路,方才单义来报,曾家小姐上门拜访,与叶慈去后花园玩耍,仇嬷嬷想必是想去后花园将叶慈截住。


那里人多眼杂,她定没办法直接下手杀了叶慈,相应的,自己若是赶过去,也会有暴露的风险,六年伪装将全数付之一炬。


他踌躇片刻,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最终还是没有追过去。


能保住性命便好,至于其他的他会帮她想办法,一定会的……


他这样想着,身形向后一晃,便消失了。


叶慈这厢运着轻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逃命,她本以为仇嬷嬷会立刻追上来,却并没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动,开始还以为是对方轻功太高,隐匿了身形,但她数次向后看去,确实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难道是赵明予挡住了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叶慈便在心中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她此时已完全明白了赵明予自私狡诈的心性,却还天真地对对方抱有期望,实在是不该。


她边跑,边盘算起了日后的事。


她自嫁进侯府后,便从没有一刻对这里产生过归属感,新婚那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自由,若一辈子被困在这深宅之中,还不如在外面和那些讨债的周旋。


然而世事变化,让人难以预料,茅屋一场大火,扰乱了她的心思,也打乱了她的计划,而此刻她觉得,是时候重新将计划提上日程了。


仇嬷嬷在侯府中话语权甚大,有了这么一出,自己是万万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了,必须要想个办法逃出去。


至于怎么逃……她脑筋一转,想到了自己的新朋友曾家兄妹。


然而,思及此,她心下却突地一跳——曾念薇还在后花园,她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功,仇嬷嬷若杀她不成,难保不会对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曾家小姐不利!


若再把这罪责推到她身上,身边也没个作证的人,她岂不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这样想着,原本稍稍放慢的脚步又快了起来,朝湖边的方向一跃而起,惊起一树鸟雀。


她虽想到了这一层,动作却还是慢了,叶慈赶到时,只见曾念薇还饶有兴趣地逗弄湖中鲤鱼,全然没看到身后一道不怀好意的身影正在靠近。


习武之人若想在普通人跟前隐匿脚步声,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因此仇嬷嬷此刻甚至离她只有一臂远,曾念薇也没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还在恍然未觉地对着小鲤鱼自言自语:“叶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


“念薇!”叶慈大喊一声。


然而还是太迟了。


曾念薇应声看过来,刚要起身,身后便伸出一只手臂,将她向前一推!


她只觉得这人力气奇大,没给她一丝一毫反抗的机会,她失去平衡,身子一歪,便落入了湖中!


那湖水看着浅,实际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身高的深度,曾念薇不会水,脚又不着地,扑腾两下便呛了两大口水。


她穿着茌宁城时下最流行的布料,花纹繁复,裙子的形制上上下下不知道几层,甚是复杂。那一身布料本就不轻快,吸水后更是重得惊人,水鬼一般拉着曾念薇向下沉去。


“救……”她发出最后一声细若蚊吟的求救声后,便再没了声息,只剩下水面上接连冒出的泡泡,至少让叶慈能确定她还没死。


而仇嬷嬷冷眼站在湖边,没看命悬一线的曾念薇,反倒直直地盯着叶慈。


“你想做什么!”叶慈一时不敢靠近,却又实在担心湖中曾念薇的安危,只得大声质问道。


仇嬷嬷却将食指在嘴前一竖,仿佛在叫她噤声,她开口说道:“你喊这么大声,若是把人引过来,你谋害曾家小姐使她落水的事实就会传遍整个茌宁,到时候,即便世子想保你,他也无能为力!”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那一字一句传到叶慈耳朵里,让她浑身冷得如坠冰窟。


仇嬷嬷这是在逼她做选择,是选择救人,还是冷眼旁观。


若是救人,仇嬷嬷势必会趁她施救时叫来巡逻武婢,将推曾念薇入水地罪名安在她头上;若是不救,或许她仍有机会破局,但那时这个将她称作“姐姐”、为她送来红绳、祈求她一生平安顺遂的少女,却不一定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她与赵明予虽一同谋事,想来也有分歧,否则她直接把曾念薇打晕再杀了她就好了,不至于要费这些功夫,用这些手段。


不过眼下,他们的手段和目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应当是如何救下曾念薇的性命。


理智告诉她,快想办法,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让她既不至于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又能救下曾念薇的性命,但是看着湖面上曾念薇渐渐下沉的身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乔二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她年纪小,在山上泼猴一样在山上乱窜,乔二为了消磨消磨她的精力,便时不时从山下为她带些话本子上来。


碧渠村离茌宁城近,因此最盛行的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是各种英雄侠客走南闯北见义勇为的奇闻轶事,正合了叶慈的胃口,使她看得津津有味,看多了,脑海中便不禁产生许多疑问。


那些疑问困扰她多时,她身边又每个说话的人,有一次终于逮到机会,瞅着乔二空闲,便拉住他,问:“二叔,大侠们真有那么厉害,凭一己之力,就能荡平天下不平事,救天下苦命人?”


那时乔二似乎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从哪生出来的这些奇怪想法。”


“看书看的。”年幼的叶慈理直气壮。


他那时看着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什么其他人,内心似乎天人交战,半晌才说:“一人之力,救不了天下人。”


“那肯定是他功夫不够高!”


“再高也救不了,天下第一也救不了。”


乔二冷漠的话语戳破了她心中对这个世界最初的美好幻想,叶慈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声讨道:“那话本子里写的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乔二听了失笑,也不知道鼻嘎大点的一个小孩心里哪来这么多的愤世嫉俗与杞人忧天,只好安慰道:“也不全是假的。”


叶慈又不哭了,瞪着泪眼朦胧的眼睛,巴巴地等着他的后半句。


那时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叶慈后来其实一度记不清了。


但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乔二的声音却仿佛又回响在叶慈耳边,一字一句,惊雷一般振聋发聩。


他是这么说的:“若要救天下人,便先救眼前人。若救不了眼前人,便永远救不了天下人。”


“若救不了眼前人,便永远救不了天下人。”叶慈跟着喃喃出声。


仇嬷嬷见她嘴唇微动,却听不清她说的话,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别想着耍什么花招,这小丫头,你救是不救?”


“救。”叶慈道。


她声音小,风一刮,便散在了风中,仇嬷嬷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救!”叶慈语气坚定,振聋发聩。


说完,竟然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便纵身跃入了湖中!


她叶慈没有荡尽天下不平事的宏愿,也没想过要“救天下人”,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她想救,她也必须要救!


“快来人!曾小姐落水了!”在她跃入水中的同时,仇嬷嬷也出声大喊,瞬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四周巡逻的武婢被喊声惊动,从各个小路赶来。


然而到了水下,她才忽然想起,自己长在山中,并不会水。


不过她并没有犹豫多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曾念薇的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却没料到对方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求生本能还在,感受到有处借力,便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使自己能将头露出水面,得以呼吸。


叶慈数次被压入水面,呛了好几口水,但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要救下念薇,不能让她死。


就这样,几乎是托举着,将她拖上了岸。


然而,就在看着曾念薇平安上岸地一瞬间,叶慈却突然感觉自己小腿肚一抽,一阵刺痛袭来,骤然失去了力气。


夏日水寒,她竟然在这时候抽筋了!


她仍想自救,双手尽力划水,希望能离岸边近一点,再近一点,奈何身体却不听使唤,不过一会儿,她便几乎没了挣扎的力气。


仇嬷嬷本想着,叶慈若敢下水救人,定是会水,才敢如此行动,却没想到她竟然胆子这么大,不会水也敢下水救人,顿时明白自己失算了,其实此刻若无人在场,让叶慈自己淹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奈何方才被她惊动的巡逻武婢已然离此处很近了,她此刻再想行动,也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武婢们还没赶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先风一般赶到了,那是赵明予,他眼见叶慈溺水,什么复仇大计全部被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那是她的妻子,她不能死。


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跃入湖中。


“世子!”仇嬷嬷大喊,恨铁不成钢一般瞪了那湖中的身影一眼。


叶慈只觉得自己几乎要丧失知觉了,湖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了她,肺里的空气所剩无几,她觉得自己大概要交代在这了。


十七年人生中经历过的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放映着,十二岁前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而后与乔二相依为命一年,一年后于林中捡到祁涟,从此三人一直在打打闹闹中消磨时光。


直到那个上午,那人穿着一身耀眼的金色,就这样不讲道理地闯进了她的生活,为她带来了生命中最大的不幸与幸运。


他夺走了她的自由,却也允她习武,给了她另一种自由。


叶慈这样想着,仿佛又看见那道熟悉的金色出现在眼前,透过粼粼波光,正离她越来越近。


在她彻底脱力闭上眼的下一秒,一抹温热贴上她的唇。


那双唇霸道地撬开她紧锁的齿贝,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似乎是在质问她为何临到濒死之际,还卸不下重重心防,将他拒之门外。


他为叶慈渡了一口气,让她的神智恢复了片刻的清明,身体也回光返照般有了些力气,便不容拒绝地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水面上带去。


叶慈的头甫一伸出水面,便条件反射地大口呼吸起来,但因为鼻腔中还有水,便又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赵明予将她带上了岸,见她咳得厉害,便半蹲在她身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叶慈勉强睁开眼睛,看清身边人的脸后,惊得向后仰去,因着背后没有支撑物,险些又栽倒在地上。


赵明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觉得眼前人如同受惊小鹿一般十分可爱,下意识勾了勾嘴角,待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害怕,笑容又僵在脸上。他感受到怀中人僵硬的肌肉,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他说着,兀自站了起来,看表情,似乎有些生气。


他在气什么?


叶慈有些不明所以,该生气的是她吧?


武婢们已经赶到了,看着世子和世子夫人落水的落水,救人的救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是仇嬷嬷先发了话:“我亲眼看到世子夫人将曾家小姐推入了湖中,你们几个,将曾小姐送去看大夫,你们几个,把世子夫人抓起来,送去前厅,交侯爷审问!”


叶慈听了,并不意外,她决定下水救曾念薇时,便想到了这个结果。


至于赵渊会如何处置她……她想到那晚在前厅门外听到的话,觉得自己的未来实在是凶多吉少。


而侯府中守卫森严,她此刻无武器傍身,赤手空拳的,恐怕连个侍卫也打不过,更遑论逃跑了,更何况她方才险些溺水,这会儿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个武婢几乎是将她拖着,押到了武安侯的书房。


赵渊正在书房里批复信件,眼见叶慈被押上来,也没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只是看她浑身湿淋淋的,不悦地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了?”他沉声道,声音中全是上位者的威压。


武婢压着叶慈的肩膀让她跪了下去,仇嬷嬷上前道:“禀侯爷,此女善妒,因世子与曾家小姐闲谈打闹,竟然怒下毒手,将曾小姐推入湖中,害得曾小姐现在还生死未明!”


赵渊抬了抬眼皮,似乎很漫不经心:“那怎么自己也弄湿了?”


“禀侯爷,是曾小姐落水后挣扎间将世子夫人一并拉入了湖中,幸好世子宅心仁厚,不忍见这毒妇白白丧命,才亲自下水,将她救了上来。”仇嬷嬷说。


赵渊看向同样落汤鸡一般的赵明予,问:“轼流,仇嬷嬷说的可属实?”


叶慈始终低着头,她知道其实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了,即便辩解了也是做无用功,还不如省着力气,想想以后该怎么保命。


然而,当赵渊向赵明予询问真相时,她心中还是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会替她说话吗?


赵明予一时沉默,叶慈心中的这种幻想便愈演愈烈,她抬头,向赵明予投去一个含着希冀的目光。


他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叶慈看到赵明予的瞳孔忽地震了一震,仿佛被她的目光蛰了一下似的,立刻看向了别处。


“父亲,”叶慈见他终于开了口,一颗心也缓缓地沉了下去。


赵明予的语速很快,好像若再不说话,有什么东西就要动摇了:“仇嬷嬷说的,都属实。”


叶慈彻底闭上了眼睛。


一层无形的屏障在两人之间升起,泾渭分明地将他们分开。叶慈知道,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对这个男人交付半分信任了。


“父亲,”赵明予忽然单膝跪下,“没想到娘子心肠竟然这么歹毒,害得念薇差点连命都没了,幸好仇嬷嬷及时赶到,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安礼哥了!”


“此女歹毒,确实该严惩。咳咳咳……”赵渊道,说完,突然掩袖咳嗽了几声。


赵明予听了,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就应该把她打入茌宁衙门的地牢!听说那里关的都是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每日都要受最苦最疼的刑罚,就应该把她关到那里面,每天受刑,永生永世都别再出来害人了,自生自灭才好!”


叶慈听了,只觉得好笑。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以仁爱宽和闻名的武安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自然无法动用私刑,若将她下侯府私狱,也免不了会招来口舌。


她虽名义上是赵明予明媒正娶地世子夫人,但身世与赵明予还有曾念薇这种世家小姐差距悬殊,在旁人眼里,说到底不过贱命一条,赵明予提出将她押到衙门大牢,是既省了赵渊开口,又将点子说到了他心坎里。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想起在后厨时听到的赵明予与仇嬷嬷的对话,虽不知原委,但这对父子,儿子想杀老子,老子又一肚子坏水,似乎还曾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又在妻子死后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深情模样,沽名钓誉,虚伪至极。


还真是“父慈子孝”。


果然,赵渊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仿佛在思考,不过片刻便敲定主意:“好,那便就这么办吧。”


“是。”仇嬷嬷答道。


“押下去吧。”赵渊抬抬下巴,示意押着叶慈的武婢,那些人便几乎像拖一条狗一般,将叶慈拖走了。


见人已被押走,赵渊嘴上又挂起和善的笑容,对赵明予道:“轼流,你看你,为了救有罪之人,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快去把衣服换了,再跟厨房要碗姜汤喝,别着凉了。”


赵明予回以笑容:“知道了,父亲。我见父亲今日似有咳疾,也要多注意身体。”


赵渊慈爱地冲他笑笑,自然是满口答应。


“父亲,那我便先告退了。”赵明予说罢,也离开了书房。


“那奴婢也告退了。”仇嬷嬷行过礼后,屈身告退。


“等等,”赵渊却叫住了她,他看着地板上的水渍,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以后别弄这么复杂,演场戏罢了,地都湿了。”


仇嬷嬷深深地躬身,将自己面上的神色藏得滴水不漏,声音中也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道:“是,奴婢明白。”


——


权势这东西,甚至可怕。


拥有时,便如拥有利器,可以随意杀人、伤人;失去时,便如目下之尘,人人皆可欺压。


叶慈被剥去一身世子夫人的锦绣皮,又换上一身褴褛囚服,投入了大牢。


不知武安侯亦或赵明予是否与茌宁府衙交代过什么,又或者府衙中人顾及着她毕竟还是武安侯世子夫人,并没有如赵明予口中那般恐怖,对她施加酷刑,却也并没有特殊对待她,只是将她押入了一间普通牢房。


虽正值夏日,牢房中依然阴暗潮湿,除了供一人进出的铁门之外,三面皆是围墙,围墙上有陈年血迹,还有不知哪来的抓痕,让人看着心惊。


叶慈内心却毫无波动,她径直走到牢房角落茅草堆最厚的位置坐了下去。


那狱卒看她动作,颇为意外,道:“哟,还以为是个娇小姐,没想到竟然这般不讲究。”


叶慈懒得搭理她,兀自打坐恢复气力。


到了放饭的时间,她也不嫌弃地牢中的饭与猪食无异,虽然有些难以下咽,也还是一口一口吃了个精光。


与寻常犯人不同,叶慈没有刚进来就求爷爷告奶奶地请狱卒大哥们跑关系,以期望早日出去,她反倒是把地牢当成了自己家一般,该吃吃该睡睡,颇为泰然自若。


地牢中每个隔间墙上都在高处有一扇铁床,能透些光进来,叶慈与往常作息一致,待月光透过铁窗洒在了稻草上,叶慈便躺上去,地牢中犯人的呻|吟声、狱卒喝酒赌钱的声音还有各种怒骂声、叫喊声,她都仿佛听不见一般,连续两日连轴转让她几乎耗尽了体力,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


两个巡逻的狱卒路过,其中一个见状问道:“这是今天刚来的?第一天就适应了,还真少见啊。”


另一个立刻接道:“是啊,听说还是侯府出来的,好像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能沦落到咱这来?我不信。”


“我也不清楚,听说而已,走吧走吧,去别处看看……”


二人说着走远了,他们,还有熟睡中的叶慈,都没有听到,叶慈隔壁的牢房中的男人听到这番对话后,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人也身穿囚服,身形看着高大,两鬓略有白发。他看着似乎是三四十岁的样子,眼角已经冒出了细纹,却不掩其清俊。此刻不知道已经在牢里待了多久了,胡子拉碴的,头发却仍整齐地束着。


他感慨般地叹了口气,立刻被狱卒制止:“发什么怪声,要睡觉就老实睡!”


他不以为意,大剌剌地躺在茅草上伸了个懒腰:“有意思咯!”


说罢,也不理狱卒的骂声,兀自睡着了。


次日,天光刚亮,叶慈便醒了。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在茅草堆上躺了夜而变得僵硬的身体,只觉得周身发冷,突然鼻子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额头,是一片滚烫。


也难怪,虽然是夏日,但她前天一夜未眠,本就劳累,第二天又落了水,衣服头发都没干,就被押来了地牢,不生病反倒才应该奇怪。


叶慈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叫道:“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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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狱卒大哥?”


“大清早的,什么事!”一名狱卒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昨晚上他们赌了个通宵,他运气不好,不仅输了好些钱,还不得不来值早班,自然是没什么好气。


“我有些发热,能请个郎中来看看吗?”叶慈试探着问道。


那人上下打量她,末了冲她伸出手,搓了搓拇指和食指。


“这……我没钱。”叶慈为难道。


“没钱让亲戚送进来点啊,懂不懂规矩?”狱卒没好气地说道。


“我……在茌宁没有亲戚。”叶慈道。


“呸!”狱卒啐了一口,“真晦气,没钱就自己忍着!哪家监狱还能免费帮你请大夫不成,看你是个小姑娘,本来没想要太多的,别得寸进尺……”


他说着便离开了,留下叶慈无奈地立在原地。


她眼下虽无能为力,但也不能自暴自弃,若是真病死在牢里,岂不是遂了武安侯府众人的意。


叶慈这样想着,盘腿坐了下来。


她想起从前看的话本子里讲过,大侠们受伤或生病之后,若是暂时无法医治,可以运气疗伤。她虽然不是大侠,武功也只是半路出家的三脚猫功夫,但眼下没有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有用没用也得试试才知道。


她一边深呼吸,一边试着运气,刚运了几息,却听到身侧的墙上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隔壁有人用手在叩击墙壁。


大概又是老鼠在作怪。


叶慈没理会,昨夜她在睡梦中便总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她很熟悉,小时候在山中,总有山鼠觊觎她家粮食,发出的便是类似的啮齿类动物的咀嚼声。还是后来乔二在院子里种了些荆芥,不时吸引来些山猫,才解了鼠患。


“咚咚咚”。


那声音又想起来了,叶慈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却连老鼠的影子都没看到,反而听到隔壁响起一道男声:“小友?”


她没应声。


“小友?可还好?”


那人语带关切,似乎并无恶意,叶慈忖了忖,还是答道:“什么事?”


“你没事便好,我听你和那狱卒方才说话,你这是病了?”


叶慈拿不准那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只是说:“没有,有些不适应罢了。”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道:“我听你声音气息虚浮,中气不足,似乎有些沙哑,可是着了风寒?”


“你是大夫?”叶慈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


那人哈哈大笑一声,道:“江湖游医罢了,略懂些医术。”


叶慈点了点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说:“嗯。”


隔壁却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只是继续自顾自地道:“你若想快些康复,我可教你一法。”


“不必了。”叶慈果断地拒绝。


“小友,别着急拒绝啊。这法子只需改变你的呼吸吐纳,有用还是无用,你试过便知。”


叶慈并不理会他的推销,重新盘腿坐了回去。


“小友,小友?”得不到她的回复,那人也不急不恼,似乎还饶有兴趣,“你想想,我对你不利,在这牢房之中,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你若真在这牢里出了什么事,这牢房一个一个的挨得那么近,到时候狱卒一问隔壁的友邻们便能知道事情原委,你又有什么好怕的?而且……”


那人说个没完,叶慈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发了热病,本就头疼,听着隔壁这唐僧转世喋喋不休,从功法说道医术,又说道自己行走江湖的经历,更觉得脑袋都快炸了,便妥协道:“你说吧。”


“我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你这种小朋友我……什么?”


叶慈默默叹了口气:“我说,你说吧。”


“说什么?”


“你说的功法……”叶慈无奈道。


“这才对嘛。”那人声音又乍然变得欢快起来,随即清了清嗓子,语气正经地说,“你先盘腿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


“嗯。”叶慈姿势未变,说,“好了。”


“这么快?”隔壁狐疑道,“你不会在糊弄我吧?”


“我方才一直都是这个坐姿。”叶慈不想再听唠叨,只好皆是道。


“好,那你先深呼吸,从现在开始,不用回应我,也不要受外物干扰,按我说的做就可以。”


她没接话,那人便继续说:“呼吸吐纳,聚气丹田,运气周天,神散四肢。”


他语气骤然严肃,说话也变得言简意赅起来,叶慈乍一听还有些不适应,但还没来得及多想,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口令呼吸吐纳了起来。


她将注意力集中于丹田,又尝试将真气运转全身,此为一周天,末了,将真气从四肢末端排出体外。


不过几息之间,她便觉得周身微微发热,又随着隔壁那人的口令运转几个周天,鼻尖甚至微微出了汗。


她就这样仿佛入定一般坐了一个上午,等回过神来,狱卒已经将午饭送来了,恶狠狠地问她:“不吃早饭?我告诉你,别觉得牢里还能有外面的条件,你不吃,自有人抢着吃,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说着,便要将碗端走。


“我吃,谁说我不吃。”


叶慈一把抓住碗沿,那狱卒使劲挣了挣,发现自己竟抢不过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囚,悻悻地松了手,摸摸鼻子:“力气还不小。”


将碗里的饭一扫而光,叶慈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倒不是说这牢里的饭有多好吃,而是她的病真的在好转,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


“没吃饱?”隔壁像是预料之中地开了口,“哝,我的没动,你拿去吃吧。”


隔壁的门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手上虽有灰尘,但看得出是注意清洁的人,指缝与关节处都不染污泥。


叶慈突然想到,从前乔二跟她说,江湖上那些郎中大多都有洁癖,也不知真的假的,看到这只手,她却有些信了乔二的说法。


那只手从门里塞了一个馒头出来,又推向叶慈这边。


叶慈如法炮制,将馒头接了过来,道:“多谢前辈。”


那人像是笑了一声,道:“这会儿倒是知道叫前辈了?”


叶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笨拙地拍起马屁来:“前辈教的法子甚是管用,我感觉好多了,多谢。”


那人爽朗地哈哈大笑了几声:“有用便好!”


说罢,又自得其乐地哼起了小曲。


叶慈觉得这人甚是有趣,吃馒头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待吃完饭,她又将那吐纳之法练了几遍,效果几乎立竿见影,只觉得周身越发轻盈,似乎状态比生病之前还要好。


“前辈。”她也学着隔壁的样子敲敲墙。


“嗯哼?”


“这吐纳之法甚是有用,我似乎已经好全了。”末了,虽觉得对方并不会在意,但还是补了一句,“多谢。”


“你可知这功法的名字是什么?”那人却猝不及防地问。


叶慈一愣,老实答道:“不知。”


“此法名叫‘吹呴’。”


“‘吹呴’?”叶慈在心中默默记下,只觉得是个奇怪的名字,“是哪位大侠所创吗?”


那人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大笑了几声,将狱卒都引了过来,才说:“不是什么大侠,不过是一田间少年所创罢了!”


叶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他没有告知的意思,也没再问。


她感觉自己病已大好,在这牢里待得时间长了,关节都要发霉了,站起来想练功,刚摆了藏渊剑法的起势,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改了招式,重新练起了乔二从前教她的那一套。


她出手快而狠,挥臂而下的时候,便能听到“飒飒”的破风声。


“你是不是学过那个什么……劈柴剑法?”她正连着,忽然听到隔壁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叶慈一惊,脱口而出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他,你师父?”那人语气似乎很不屑,“他也配收徒?”


叶慈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一时语塞,一是不知道两人说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二是不知道这人说的若是乔二,语气中为何似乎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两人之间又究竟有什么龃龉。


好在他也很快转移了话题,他叹了口气,叶慈几乎能看到他摆摆手的样子,听他道:“说起来,你在武安侯府有月余了,就没见那父子俩使过他们那所谓的‘藏渊剑法’?”


叶慈:“……”


她不仅见过,她还学了。


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还是将事实隐去了一部分:“见过。”


“就没觉得熟悉吗?”那人问。


“前辈怎么知道?”叶慈更惊讶了。


她那时刚见赵明予练剑,便觉得其中招式眼熟,其中似乎有熟悉的影子,只是不敢承认。而后自己练时,更觉得上手奇快,几乎不需要怎么苦练,便能记住所有招式,让燕声和芳语连连称奇,直称她为“武学奇才”。


只是后来与芳语对招时,叶慈却有时觉得力不从心,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阻挡着,让她无法把剑法中招式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我教你的‘吹呴’,最初练时要盘坐着练,待融会贯通之后,便是站着、走着、跑着,甚至练功出招时、与人对战时,也都可以用以呼吸吐纳,知道了吗?”她正陷入沉思,却听到隔壁的人再次出声。


“知道了,前辈。”叶慈犹疑着,却实在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问道,“前辈,您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听了,语气又轻快起来:“什么人?我之前不就说了吗,我乃一江湖游医啊!”


普通的江湖游医怎么可能会懂得这些呼吸吐纳之法,甚至光听风声就能辨识剑法,叶慈信他才怪,但她也没忙着拆穿,而是话锋一转,问“您怎么会被关到这里来?是遭人陷害吗?”


“那倒不是。”他回答,“我夜里潜入药堂,想拿回……嗯,拿走,一本医典,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我又不会武功,根本没得跑,就被押到这里来咯。”


“前辈不会武功?”叶慈奇道,“那如何得知如此精密的内功秘法?”


那人顿了顿,失笑:“原来你早看出来这是内功了,小朋友,你早说啊,早知如此我还何必瞒你?”


他叹了口气:“我先前说过,这内功乃是一田间少年所创,而这位少年,其实是我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