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李昭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紫宸殿的,路程不远,但她的脸也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变得红扑扑的,双颊像挂了两只小太阳一样,粉白透亮。


李昭宁走进大殿,放缓步伐,缓缓走上阶梯,两袖一振,坐在了轮椅上。


朝堂下方的众人在她进来的一瞬间便没了声响,纷纷整齐列队站好,随着小太监一声长长的“跪——”


众人步履、动作一致,跪倒在地,殿内顿时响起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她继位数月,对这样的壮观场面早已见惯,但今日是第一次,朝堂上只有她,没有陈崔。


李昭宁的手笼在袖子里,有些微微地颤抖。


按陈崔那个老狐狸的性格,他一定在朝中给李昭宁留了些“东西”,要么让她难堪,要么让她难做,但李昭宁不慎在意。若真有什么,她只管见招拆招,只要陈崔不在,她就有暗度陈仓的可能。


果然,她一提起黄河春汛挖支流,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那人一身紫色长袍,手执笏板,拱手向她道:“陛下所言不妥。”


李昭宁静静地看着阶下的人,身形不宽、个头中等,面庞白净、五官清秀,虽然低着头,但眉目间的盈盈水光,潋滟如湖面微波。


她淡淡一笑:“段卿但说无妨。”


这是工部尚书段朗,是陈崔手上的得力助手,陈崔稳坐三镇节度使之位,就是因为有他的辅助和支持。


他是老臣,从政数十年,行事稳重守旧、妥当保守,由他来反对李昭宁的「治水新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段朗道:“黄河春汛水流极大,其中泥沙颇多,就算开挖多处支流,也只可能冲毁田埂、泛滥成灾,绝不可能用来灌溉农田、造福百姓。”


李昭宁看着他,并不气恼,只是问:“若支流挖得更深呢?”


段朗轻蔑地撇了一眼李昭宁,道:“黄河两岸,泥沙堆积极厚,挖得再深,湍流过处,也无甚大用。”


他刻意放缓了「无甚大用」四个字的声调,仿佛他说的不是支流,而是提出开挖支流的李昭宁本人。


那些沉默低头、走神恍惚的人,也因为这一字一顿的四个字,目光纷纷射向了李昭宁。


李昭宁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有些隐隐的不安。


“既然是工部段尚书所言,那陛下就不必考虑开挖支流了。”一个年轻的小郎君附和道。


“陛下年轻,对治水没什么经验,偶尔说出些荒唐的话,也是人之常情……”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官员站了出来,看似在解围,实际则是坐实了李昭宁不堪大用之名。


此话一出,众人也纷纷表示理解,甚至连段朗都抬头看向了李昭宁,冲着她宽慰一笑,仿佛她今日提议,只是孩童的玩闹之语,做不得数。


李昭宁还未说话,白居简上前一步道:“此言差矣。”


白居简顿了顿,“就算是陈节度使,在治水问题上也是斟酌再三、多方集议,本就不可能一次就找到最好的方法;况且陛下所言,并无不妥之处,昔日大禹治黄河、李冰父子建造都江堰,其原理无一不是疏通河道、开挖支流。段尚书「不堪大用」四个字,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白居简面色严肃,语气也随着话语越发激烈,似乎在为李昭宁愤愤不平。


他是谏臣,本该多举规劝之言,但此番站出来为李昭宁说话,倒是让李昭宁错愕了一瞬。


白居简往段朗的方向挪了一步,还要说话,李昭宁抬手拦住了他。


李昭宁冲着白居简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暂且噤声,而后转向段朗,微微后仰着头,望着他道:


“那么,关于黄河春汛,段卿有何治理之法?”


她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因为段朗的轻视而动怒。


闹哄哄的朝堂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也从李昭宁转向了段朗。


段朗轻笑一声:“黄河水患,皆由上游的支流汇聚所引起,是天灾,岂是人力可改?依臣之见,不如令两岸民众迁居至洪水淹不到的地方,一劳永逸。”


李昭宁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若朕说,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呢?”


段朗轻嗤一声,眼中嘲讽被暖黄的阳光染得滚烫,射向李昭宁。


她俯下身子,笑意隐在窗格的暗影里,拱手道:“若陛下执意要修河堤、挖支流,臣也不是不可以……”


李昭宁神色如旧,笑意未改:“不,朕前日阅卷时,得了一个方法,既不是修河堤,也不是挖支流,而是——”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在上游挖出蓄洪沟,减少下游的水流;再在下游沿岸挖出两条泄洪沟渠,用来引导水流和减缓流速,这样就算仍旧有冲越而出的洪水,其态势也不会太大,两岸田地可以保全,百姓也不必搬迁了。”


段朗神色微变,盯着李昭宁看了半晌,垂下眼眸,颤动的眼睫透着些许慌乱:“此法……兴师动众……”


李昭宁笃定一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微光:“但这也是代价最小,收效最高的办法了,段卿既然连修河堤都愿意,那比修河堤更轻松的挖坑,不会不愿意吧?”


这话一出,以杜黄为首的各个大臣也都随声附和,这个方案虽然新,但比毫无作为要好得多。


段朗此刻就像是被架起来烤的虾,李昭宁的话和众人的议论将他抬到了高处,他若再拒绝,就一定是蓄意为难李昭宁了。


今日的女帝与昔日女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她的身后站着白居简和新科举子,身边站着杜黄,就连陈崔今日也没有过来。


段朗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臣,愿为陛下解忧。”


见他答应下来,李昭宁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下朝后,白居简多留了一会儿,待众人都走后,缓步上前,对着李昭宁俯身道:“陛下,段朗看上去,并不是很愿意开挖沟渠,此事恐生变故……”


李昭宁悠悠道:“无妨,朕本身也没有想挖沟渠。”


白居简猛地立起身子,直直地看着李昭宁,眉毛抬得高高的,震惊之色极盛:“那黄河的春汛……”


一个声音在白居简背后幽幽响起,清如溪流,稳若禅钟:


“今年大旱,黄河根本就不会有春汛。”


白居简转身的瞬间,目光扫过李昭宁一脸淡然的神色,似乎她对这话无感,早就知道了似的。白居简不可置信地想看清李昭宁的表情,却因为脚已经转了过去,腰上却生生顿住而失去平衡,往下一歪。


身后的人并未动作,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白兄小心。”


白居简蹦跶两下,站稳后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裴砚。


白居简目光转向李昭宁,又看了看裴砚,发现这两人的表情极其一致、如出一辙。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


是问春汛,还是问他俩为什么如此淡定?


……


李昭宁并未发现白居简微微的尴尬,倾身向前探了探:“没事吧?”


白居简赶紧接过话头:“没事,那……”


李昭宁打断白居简,向他盈盈一笑:“朕听闻白卿家酿的酒颇为香甜,是否可以借一坛来,借花献佛……?”


白居简疑惑地看了眼李昭宁,道:“陛下喜欢,是臣的荣幸,臣一会便让人送来。”


李昭宁摆摆手道:“不必,朕要请段朗吃饭,你将酒送至长安西市的「玲琅坊」便可。”


白居简又是一愣:“请段尚书吃饭,在宫中赐宴不就行了吗?况且这琳琅坊……据臣所知……那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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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肆吗?”


李昭宁还未说话,裴砚眼尾微微上挑,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清淡:“她要的就是避人耳目,才好坐实段朗吃人嘴短之名。”


白居易福至心灵,眉毛扬起:“噢!……”


李昭宁望着裴砚眨了眨眼,脸上笑意渐收,默默不语。


*


日影西斜,华灯初上。


平日这个时间,朱雀街早已关门闭户、鸦雀无声,但今日十五,不设宵禁,因此大街小巷的商铺门口都挂上了灯笼,红、黄、绿、蓝的颜色从巷子最里面一直延伸到宽广的大街上,滚滚人潮在灯笼之间穿行流动,如涓涓小溪汇入奔腾江流。


李昭宁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绿色小衫,外套一件浅白色的半袖,暗橘团花裙,束带高高地系在胸前,绑成两个单扣绳结垂在身侧,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用一根小木簪松松地固定住。


虽是盛春,但日落后还是有些冷,她便在外面套了一件月白色的大袖绒衫,暖和得很。


虽然是请人吃饭,但是李昭宁并没有大摆宴席,而是简单地去坊间买了蔬菜和牛肉,借了书肆隔壁的春凤阁的小厨房,准备做一桌小菜。


李昭宁站在硕大的灶台前,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她还在细看子涵写给她的菜谱,锅里就冒出了阵阵青烟,而她一旁的蔬菜只是洗干净了,根本就没开始切。


她被那青烟吓得往后一蹦,啪地一声扔掉了手中的锅铲,跑去厨房的一角找了一只装着水的小坛子,抱过来就要往锅里倒。


李昭宁手腕用力,那小坛子却纹丝不动,她懵了懵,猛一抬头,却发现一双纤长白净的手捧住了坛子,手腕上的青筋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浅紫色的袖子里。


她顺着衣袖往上一看,惊呼出声:“裴砚?!”


裴砚稳住手里的小坛子,看着李昭宁,眼中闪过一丝软软的无奈:“这是放了很多天的雨水,你确定要用来烧水?”


……


李昭宁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缓缓地缩回手,刚低下头,又看到锅里的滚滚青烟。


她慌忙要跑过去,却被一只袖子拦在了身前。


“你的衣服不适合做饭,我来吧。”裴砚扫了一眼她的衣裙,又垂下眼。


李昭宁侧头一看,那只小坛子已经被裴砚一手托在了身侧,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横在了李昭宁身前。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裙摆上确实已经蹭上了碳灰和泥水,变得灰扑扑的,衣袖的绒毛上也蹭上了草屑和柴屑,便松了手,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一颗一颗地把草屑揪下来。


她当然知道做饭干活需要穿得轻便一些,但今日她也要请人吃饭,不得不穿得漂亮繁复些。


裴砚走到灶前,蹲下身将柴火取出一些,将冒着烟的一段埋进灰烬里,锅里的青烟就小了下去。他抬手捋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胳膊,认认真真地挽着袖子,轻描淡写地问:


“要做什么?”


李昭宁瞪大了双眼,看着裴砚娴熟地将袖子挽到小臂与手肘中间的位置,既不会掉下来,也不会蹭到灶沿,那双白嫩的手也利落地将墙边的案板取下,展开包着蔬菜的小布兜,一个一个地往外拿。


“萝卜、葵菜、竹笋、木耳、春韭、葱、蒜……”裴砚将蔬菜一字排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能是什么……菜?”


李昭宁尴尬地扯起唇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裴砚盯着李昭宁看了两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拿着几只竹笋正要跨出门,却突然被扯住衣袖,往回拉了拉。他回头,撞进李昭宁直挺挺的目光里,


“等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砚目光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