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李昭宁确实想远离陈崔,大明宫也是个好去处,她原本想利用话本生意引起姜羽注意,因为姜羽本身就是说书人出身——但没想到,话本商业才刚开了个头,陈崔就主动将她送进了大明宫。


姜羽抬起头看着李昭宁,她一身毫不起眼的淡黄色的圆领袍,头发还是顺应冕旒冠的样式盘在头顶,两鬓碎发乱糟糟的贴在额头上,杂乱无章,也难掩她眼中那份昭昭如月的帝王风华。


姜羽轻轻一笑:“老奴年纪大了,不愿意掺和这些事……”


李昭宁道:“无论姜内监愿不愿意,您已经在朕的棋局中,若不能为朕所用——”


姜羽花白的眉角一跳,看到了李昭宁眼中毫不掩饰的狠厉和果断,如虎似鹰,在阳光下露出尖锐的利爪。


他展颜一笑:“棋局已开,老奴岂有旁观之理?”


他浅笑着瞧着李昭宁,目光慈爱,也有些复杂的探究之意,如同一颗毫不起眼的种子,种在了某处灰暗的土壤里。


*


礼部,庭院内,并排摆着三张书案,案上整齐地放着三册厚厚的糊名装订好的考卷。


裴砚、白居简、杜黄伏案阅卷,礼部众官员则负责记录和整理,众人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裴砚将手中的一张写得工整、字却有些小的卷子递给一旁等待的官员:“这张通过。”


官员小心地接过试卷,阅览一番,正要看编号,却面露难色,停在那里。


“裴考官,这里是否是错字?”


裴砚拿过试卷一看,有一处“之”字被他打上了红点,但没有圈出。他扫了一眼上下文,道:


“是,但不影响此生的成绩,他写得……很好。”


负责记录的官员点点头,记下编号,放在一旁,再在名册上勾上一笔。


裴砚翻开下一张试卷,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手微微一顿。


裴砚眨了眨眼,又看回那试卷。


字迹清秀,排版工整,说理清晰,逻辑严明。


只是每一个字,都用了最古老繁琐的字体。


裴砚莫名想起之前给李昭宁讲礼仪时,那个晦涩难懂的小册子,其用字与试卷的用字如出一辙。


只是李昭宁的字歪歪扭扭,这字却清丽工整。裴砚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考生用晦涩的字来掉书袋,是科举大忌。


裴砚又看了一遍文章,还是觉得立意和议论都不错,便交给一旁的官员道:“待定吧。”


官员应了一声,接过试卷,放在了小筐里。


*


长安下了一整夜暴雨,冲散了初春仅剩的寒意,早晨的时候雨停了,春光渐暖,日光渐盛。


早晨的太极殿内,人影憧憧却雅雀无声。朱红色的台阶的尽头,坐着一个紫衣太监,正缓缓地翻动手中的书页。


不知是谁悄声对身边的人道:“这天都快大亮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红衣官员看了看殿上淡漠的陈崔,悄摸摸地往那人身边靠了靠,悄声道:“听说昨日太极殿被烧了,也没个消息,陛下说不定……”


“员外郎慎言!妄议这等大事,若有丝毫差错,你我都难辞其咎。”一个老者轻声斥责道,往旁边站了站,似乎要跟这些嚼舌根的人撇清关系。


陈崔余光扫了一眼殿下的众人,看了看殿外天色,晨光渐盛,朝阳初升。


殿后的回廊曲折蜿蜒,却空无一人。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陛下今日身体……”


“朕身体康健,多谢节度使关心。”


大殿外突然拐进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笔挺地站在门槛外。她无惧纷纷飞来的目光,抬脚跨进大殿,缓缓走上前,姿态从容,威仪有加:


“朕来迟了,众卿久等。”


话音刚落,大殿里便响起一阵阵惊讶的抽气声。


橙黄明净的衮服下摆,是一双白嫩的双脚,沾满泥浆和尘土碎叶。洁白脚背上,几道细细的割痕红艳夺目。


李昭宁坦然迈步向前,稳稳地踏上台阶,走到龙椅前转过身,振袖一坐。


陈崔刚看到李昭宁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欣赏,但待他看清李昭宁的装束后,眼中又渐渐泛上玩味和不屑。


一个时辰前。


天刚蒙蒙亮,李昭宁就到了连接大明宫和太极宫的兴安门前,但无论她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应。


直到不远处玄武门的侍卫应声而至,李昭宁询问一番,才知道,这里的守卫已经从日夜轮班变成了白天值守、晚上落锁。


很明显,陈崔不打算让她去上朝,才故意换的。


但此时已经寅时三刻,若她从皇城的外墙走,经过东宫、长安东市,再从朱雀门进入皇城,到达太极宫时,恐怕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昨天才获得了学子们的支持,若今日就迟到,无论是何缘故,都会让那些对她稍稍有些偏向的官员不再对她抱有支持之心。


“陛下,要不派个人去传信,今日早朝延后举行?”一旁陪侍的子涵看了看天色,担忧地对李昭宁道。


李昭宁垂眸,淡淡道:“没有车马,信也会迟到。”


子涵叹口气,正皱着眉摇头,李昭宁却突然开始解衣服。


子涵大惊失色:“陛陛陛陛……下下?”


如今的情况确实很紧急,但陛下也不至于吓到失心疯了直接脱衣服吧?


李昭宁将衮服和冕旒脱下来递给子涵,道了声“抱紧”,便拉着她往玄武门飞奔。


子涵瞬间就明白了,李昭宁要抄近路,从玄武门进入宫城,再从太极殿后门进去,这样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按时赶上早朝了。


大明宫与玄武门之间,是种着无数绿植花草的西内苑,其间小路蜿蜒曲折,中间横着一方已经干枯的大水池,上面铺满了落叶。


李昭宁着急,抬脚就往落叶上跳,想要横穿水池,却脚下一沉,陷进了深深的淤泥里。


糟糕了。


她忘了,昨夜大雨会将干燥蓬松的泥土变成湿润的淤泥,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


李昭宁看着渐渐没入泥土的靴子,抬眸冲子涵道:“找根棍子,拉朕上来。”


子涵急得满脑袋汗,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棍子,只得折了一根小树苗过来,让李昭宁拉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李昭宁拉上来。


但她此时已经满身都是黑乎乎、黏腻腻的泥水和污渍,就连头顶也沾上了泥点和草屑。


子涵迅速替李昭宁清理了一下,擦干净了脸上的淤泥。


好在衮冕仍旧好好地被子涵抱在怀里,毫发无损。


前面就是玄武门了,李昭宁拉着子涵就往前冲,可子涵却抱着衣服,并不往前,垂眸看看她的裙摆,又看看她的眼睛,眼神焦灼,欲言又止。


李昭宁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雪白的缎面已经变得脏污不堪,不仅沾上了淤泥,也被淤泥中腐烂的果子和花粉蹭得一片黑一片紫,鞋尖更是插着一只荆棘的断刺,若要拔出,恐怕鞋面就烂了。


子涵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天子失仪,是对社稷的不敬。


来不及犹豫,李昭宁脱下鞋子,赤着脚站在了石板路上,拉着子涵的手,目光笃定:“走。”


子涵看到她光洁的脚背,脑袋都是蒙的:“可是……”


李昭宁一笑:“太祖皇帝赤脚打天下,朕是仰慕,不是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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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宁从恍然思绪中回过神来,刚看向殿下众官,便听到一阵阵轻悠悠的叹气声。


“她怎么会如此……”


“咱们这位女帝还真是任性肆意……”


台阶下,时不时地飞来几只探寻的目光,既有看轻蔑的,也有痛心的,但更多的人低着头,漠不关心。


一旁的陈崔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没有任何动作,也未让小太监叫大家行礼,任事态发展的看戏模样。


李昭宁站了起来,扑哧一笑,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微微的怒意:


“诸位?”


百官如梦方醒,纷纷应声而起,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不绝于耳。李昭宁与众人见过礼后,百官依次走出,汇报政务。


李昭宁本以为今日朝臣对她的态度会有改观,但几次三番她想问些政务的细节时,都被陈崔轻描淡写地驳回去了。


她脸上不动声色,耳畔细细地听,心里却是暗暗地将仇记在了小册子上。


直到户部尚书张伦执玉笏出列道:“伏惟陛下圣鉴。南诏狼子野心,率领各部偷偷潜入我国匡州,践踏、损毁刚种下的秧苗,此举蛮横无理,实属辱我天朝衣冠,臣虽为文臣,但为了匡州百姓,恳请陛下赐战!”


众人纷纷看向户部尚书。


陈崔并不表态,而是圆滑地扫了一眼殿内众人,淡淡问:“大家觉得呢?”


“南诏蛮酋,竟敢损毁我西南新秧!”


“南诏行径与山匪无异,唯有以战止战,方能扬我国威,臣附议!”


百官群情激奋,纷纷责备南诏行径过分,恨不得今日就起兵攻城。


“臣请授虎符,不胜不归!”一个年轻英武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拱手对陈崔道。


李昭宁认识他,这是开国将军的第五代玄孙,名叫程恬。程家虽在陈崔羽翼下,但也一直走下坡路,很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军功为家族巩固地位、带来荣誉。


台阶上的陈崔淡淡开口:“既然如此……”


李昭宁呼啦一下站起来,走到陈崔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朕认为,此事不妥。”


大家的目光又纷纷转向李昭宁。


陈崔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惊讶,斜斜地觑了她一眼。


李昭宁道:“西南诸镇虽表面归顺,实际上却一直对朝廷虎视眈眈,若贸然派兵攻打南诏,恐怕南诏未降,反而被西南诸节度使群起而攻之。如今国库空虚,军饷连年俭省,也撑不起多线作战。”


一旁沉寂的杜黄罕见地看了看李昭宁,却仍旧沉默着。


年轻的小将军程恬轻哼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李昭宁,拱手道:“西南宵小不足为惧,与南诏一战,刚好让他看看我天朝的厉害!”


众人都知道这是陈崔有意让程恬与李昭宁成对峙之势,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这里争论。


打不打仗,不由这俩小孩说了算,而是要问堂上静坐的那位手握军政大权的太监。


李昭宁并未因为程恬的傲气有丝毫不忿,反而展颜一笑,问道:“程中尉目前负责的是京中守备?”


程恬怎会不知这是李昭宁在笑他没经验,恼羞成怒道:“臣位卑身贱,却未敢有一日不忧国忧民!臣没有经验,愿为副将,请战西南,扬我国威!”


他眉目间都染上一层豪壮之色,慷慨悲壮又振奋激昂。


李昭宁神色依旧是淡淡的,脸上似笑非笑。她缓缓走下台阶,静静地走到程恬面前,定定地盯着他:“你很想开战?”


程恬目光笃定:“是。”


李昭宁笑笑,语气波澜不惊:“那你听过……骨头在身体里碎裂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