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陈崔控制天子的手段有三:不可使天子闲、逸、读书。


半个月过去,李昭宁快被折腾成人干了。


他虽然是个宦官,久居深宫,花样却不少。


今日要李昭宁去看戏,明日去品酒,后日去打猎,大后日去赴婚宴,甚至一天里就要安排两三场,每一场聚会都有无数命妇贵女们围着李昭宁叽叽喳喳说话,她就算想休息,也不得不应付着,累得很。


到了晚上,她还要在寝宫偷偷看一看书肆的账本,算算进出。


李昭宁的书肆很讨街坊间读书人的喜欢,生意本来就很好,与邻铺的酒楼一合作,更是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1)


她估摸着续约没什么问题,七日之期已到,她按往常的办法偷溜出宫,准备去找黄艳。


到了酒楼,人潮熙攘。李昭宁打听一阵,才知道黄艳出远门了,得十天半月才回,酒楼目前是黄艳的一位神秘的朋友在打理,每日子时才回过来对账。


李昭宁看看窗外,月亮刚刚升起,离子时还早,她便回了自己的书肆,打开锁进去,随手找了册话本打发时间。


书肆天黑便关门,此时四下无人,李昭宁刚翻开书,便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还未抬头,一个老妇的声音就悠悠地传过来:


“尽是些杂书……掌柜,可有《女训》、《女诫》?”


李昭宁一抬头,便看到陈氏熟悉的脸。


白居易的母亲,半夜来书肆买书做什么?


四目相对,李昭宁有些心虚地瑟缩了一下,但仍旧目光炯炯地回应道:


“有,我去给你拿。”


陈氏盯着她,眉目间从惊讶慢慢转变为轻蔑和嫌恶。


“不必了。”


李昭宁闻言猛地抬头,瞥见她眼中情绪,瞬间了然。


士、农、工、商。


李昭宁贵为天子,却在做最末流的事。


她平日里其实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陈氏眼中的嫌恶还是刺伤了她。


莫名地,她有些委屈。


陈氏转身要走,李昭宁缓缓开口:“我挣钱……并不是为了自己。”


她准备拿这些钱来改善会试的举子们的食宿条件,但正式实施之前得保密。


陈氏转过身,并不看她,冷冷道:“大周全天下的赋税,还供养不了你的歌舞宴乐?”


李昭宁一愣,脱口而出:“那是百姓的钱,不是我的。”


公与私,李昭宁一向分得很清。


陈氏闻言身形微微一顿,这才缓缓抬眸,直直地看向李昭宁。


书肆的灯不算太亮,她背后是滚滚如黑墨的月色,而她身披一身月光,衣袍皆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只留一身洁白。


陈氏微微低着头,伸出手:“书给我吧。”


李昭宁捻了捻手中书册,并未伸手,试探着问:


“夫人买这两本书……是要回去给家中的女儿看,博个贤良的名声,好筹备婚事?”


陈氏没有答话,眼帘半垂,似乎是默认。


“但白居简作为家中长子,还未娶妻,夫人为何不先考虑他的婚事?”


陈氏冷哼一声,抬了抬手,示意李昭宁把书给她:“妾家中私事,请……”她顿了顿,复又改口道,“请女郎不要过问。”


李昭宁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看着她身上的月色,忽然想起白居简的诗。


那诗很短,但寥寥数句,都是诉不尽、说不完的哀肠寸断的相思。


她几番犹豫,还是忍不住跑过去,追上陈氏,拦在她面前。


陈氏语气仍旧冷然:“劳烦陛下让一让。”


李昭宁拱了拱手:“夫人为何一直不愿意让白郎君娶妻?他明明有个很中意的人选……”


陈氏打断她:“没落家族,不足为虑。我儿虽位小官低,但志气仍在。”


李昭宁道:“可是夫人若要他娶贵门女子,便只能选陈崔党羽,”她望向陈氏,态度诚恳,“难道夫人要与窃国奸臣结下姻亲,自毁清名吗?”


陈氏目光一颤。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就算不娶贵门,也得是个寒门世家,她一个伶官家的女儿,学的都是戏曲歌舞,怎么能与我儿相配?”


李昭宁道:“门当户对,怎敌得过两情相悦?”


这话像是正好戳中了陈氏逆鳞,她眉目间皆是怒意,语速也急切了许多:


“什么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不过是小小年纪就写些淫词艳曲,再与人私相授受,这样的姑娘,谈何高洁的品性?又怎么能齐家治下?”她冷哼一声,不再看李昭宁,“老身心意已决,陛下不必再劝了。”


李昭宁淡淡地开口:“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难道不正好证明她品行端正,无可指摘吗?”


陈氏不再辩驳,而是冷笑道:“陛下今日……是执意要做我家的主了?”


李昭宁垂下眼眸:“我并未这么想。只是恰好读到令郎的诗,料想这样的才情,不是一般的母亲能够培养出来的。”


陈氏沉默了。


半晌,她才开口:“我儿是有大出息的人……就算终身不娶,也不能被舞女耽误。”


李昭宁抬起头:“若她不是舞女呢?”


裴砚近日断断续续地传回一些消息,柳盈盈虽然是伶官之女,但确实是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的。如果能查到柳家在家道中落之前的事,说不定能扭转陈氏对她的态度。


陈氏一笑,眼中轻蔑一览无余:“陛下以为,我没有查过她?”


李昭宁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陈氏极其爱她的儿子,必然不希望儿子失望,一定查过多遍柳盈盈的身份,却没有找到丝毫为她抬高出身的可能。白家是簪缨仕宦之家,绝不娶平民,而柳盈盈的出身却又只是个平民。


李昭宁很想用皇帝的身份给柳盈盈封个女官做做,但她也知道,就算柳盈盈做了官,只要不是通过举乡贤这样的正统途径有的名位,陈氏一概不认。


白家,就是这样清高又孤傲。


李昭宁在原地怔了半天,回过神时,空寂的街道只剩她一个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落寞消失无踪。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李昭宁在酒楼点了几个小菜,就着三两个胡饼,正吃得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到桌前,躬身一揖:


“女郎可是琳琅坊的东家?”


李昭宁放下筷子:“是。”


书生笑道:“我是酒楼账房,这是我们代理东家刚签完的契约,与贵坊续约一年。女郎看看,若同意,劳烦签个字。”


李昭宁欣然拿过那两份契约,还是原来的纸,左下角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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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约一年”四个字。


纸上墨迹还未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笔画龙飞凤舞、遒劲有力,落款只有一个“燕”字,有些陌生地眼熟。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按捺住心头雀跃,提笔签名:


李大娘。


没错,她姓李,是家里最大的女儿,这个名字很合适。


书生让她按了手印,便带着契约走了。


趁月色还早,李昭宁回了书肆,仔仔细细地算了算帐,发现只要按现在的势头继续经营书铺,半年内就能在长安开上四五家分店,一年能挣十万两银。


这些钱,够五万人的军队一年的军饷开销。


她在陈崔手底下活的时间越长,挣到的钱就越多,收复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


李昭宁这么美滋滋地想着,跨上马往皇宫赶,瘦削身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身后的酒楼高处,房间里,一位书生模样的账房先生站在书案前,将契约递到书案另一边坐着的人手里。


“签了?”那人语气淡淡,不带任何情绪。


“是,她很爽快。”账房利索地答道,踌躇片刻,又抬头问:


“这兑换券明明能让两边铺子都增收不少,裴东家为何不每月多发些?”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很快就消失无踪。他淡淡开口:


“她野心大,若太早喂饱,容易出事。”


账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着裴砚笑了笑:


“果然是东家,对她真了解啊。”


说罢,账房就转身退出了房间。


裴砚怔然,久坐不动。


良久,他又拿起那张契约看了看。


落款处,清晰地写着歪歪扭扭的笔画:


李大娘


他噗哧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黄艳虽然衣着娇艳,但神情疲惫,鞋底蹭着地面挪进屋,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才眨了眨眼睛,用与一身娇态截然相反的豪壮语气道:


“徐州太远,累死我了,好兄弟给我揉揉肩?”


裴砚懒得理他,语气清淡:“人呢?找到了?”


黄艳眉毛一扬,话如无数玉珠落盘一般砸过来:“我给你讲,刚到徐州我便听说柳盈盈的大名,那是徐州街坊巷弄无数男人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喝了口茶,喘口气继续道,“我花了十两银才找人引荐买了拜帖,去那家只对熟人开放的琴楼见她……”


裴砚语气不耐:“说重点。”


黄艳白了一眼裴砚,清了清嗓子,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裴砚问:“在哪?”


黄艳一笑,向着门外道了声“进来”,门外就转过来一个英宇飒爽的女郎。她脚穿胡靴,一身暗红色圆领袍,头发扎成一个大马尾,高高地束在头顶,宽额头、薄嘴唇,眉目英挺俊朗,奕奕有神。


她两手握拳,目光澄净坦荡,看着椅子上的两个人,缓缓开口:


“顺风镖局柳盈盈,拜见二位。”


裴砚眉角一跳,目光带着浓浓的疑惑和惊讶,射向一旁的黄艳。


黄艳会意,耸肩摊手,凑到裴砚耳旁悄悄道:“我也很难相信白郎君竟然好这口,但真的是她,不信你问。”


裴砚站起来,目光如剑,射向对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