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裴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指尖摩挲着袖口,抿唇不语。


李昭宁在他舒展的眉间看到了浓浓的兴趣和一丝犹豫,就知道她猜对了。


这人果然有不臣之心,或许只是在担心后世的悠悠众口。


她笑:“裴尚书不必担心青史骂名,事成后,我会亲自写好三封禅位书,让位于你。”


裴砚一愣,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气。


这小狐狸。


“我先回长安继位,帮你把陈崔拉下马,然后你帮我收复姚州。”李昭宁收了笑容,语气严肃而坚定。


裴砚站直,认真地看向李昭宁清澈的眼睛。


他辅佐过两位皇帝,软弱者有,奋进者也有,他们眼中或许有过锐利锋芒,但太过激烈锋利,一朝被折毁,就颓靡枯萎下去,如锈迹斑斑的铁剑,再也无法重生。


但李昭宁身上,流淌着一种静谧宽和的力量,温润柔韧,生生不息。


她也确实做到了——姚州本是穷山恶水的小地方,十年来几经藩镇围攻,又被南诏虎视眈眈,他虽不知姚州具体情况,但近几年姚州给朝廷的贡品,已经都比西南诸州要好了。


这么看来,要杀陈崔,李昭宁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


“你真的想好了?”裴砚认真地问。


皇宫和朝堂可不像长安郊外这么自在,每一步路、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斟酌,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一旦行错踏偏,立刻就会被对手挫骨扬灰。


“不然呢?”


“以你的能力,随便找个地方,安身立命是没问题的。”裴砚淡淡开口。


她有退路,就有半途而废的可能。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李昭宁侧头看向远方漆黑的夜色,“郎君以为的退路,不是我的退路。”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笑道:“好。”


裴砚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李昭宁:“解药。”


李昭宁瞪大双眼。


他什么时候下的药?怎么下的药?下的什么药?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昭宁这才察觉到,有些隐约地腿软脚软,忙拔出瓶塞准备往嘴里倒,却被裴砚按住手腕:“闻闻就行。”


她将小瓶举在鼻尖,一阵清新的柑橘酸味传来,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甜香,甚是好闻。


乱糟糟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裴砚走到地上那一堆人旁边,将一包药粉洒在那些人身上。


“你……”李昭宁疑惑地看着他,这是怕人没死绝,要补刀?


强盗而已,不至于这么残忍吧?


“这是胡椒粉,闻到会被呛醒,”裴砚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刚才被围攻的时候,我撒了一包麻药,无毒,只是让人眩晕无力。”


那她手里的东西呢?


像是知道李昭宁在想什么,裴砚看向李昭宁,浅浅一笑:“你手里的是柑橘油,提神醒脑。”


李昭宁又凑在瓶口闻了闻。


真香。


那些人很快就苏醒过来,被裴砚冷声恐吓一番,都发了毒誓再也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就作鸟兽散了。


裴砚环视一圈,向李昭宁问:“我的马呢?”


……


是他的马啊。


李昭宁哑然失笑,跟裴砚一起往回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只高大壮硕的战马。


山路渐渐熟悉,李昭宁突然想起,姚州的流民还在小茅屋里等她,于是开口:


“既然已经结盟,那就请裴郎君帮我做件事。”


裴砚静静看着她。


“裴郎君心系百姓,想必不会拒绝再多收留一些流民吧?”


李昭宁尽量在话里把他的退路堵死,若他拒绝,他就是不仁不义。


裴砚眸色深邃,半晌才开口:“姚州的流民?”


被他看穿,李昭宁暗暗叹气,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祈祷他不要记流民抢了他的宝马的仇。


“那是另外的价钱。”裴砚勾起嘴角。


这老狐狸。


李昭宁轻哼一声,正准备问价,山路间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急如风火,正向着他们慢慢逼近。


裴砚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转身将马屁股一拍,马儿嘶鸣一声便向着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裴砚看到马儿跑得不见踪影,才缓缓转过身:


“陈崔来了。”


李昭宁浑身一震,看向马蹄声来的方向。树林里漆黑的枝丫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枝干猛烈地摇晃,似乎就要被风折断。


一队浩浩荡荡的兵马呼啸而至。


李昭宁一眼就看见了陈崔。


月光里,他跨在马上,身穿一身暗紫色的圆领袍,幞头束得高高的,身形清瘦,皱纹满脸,双眼中的锋芒锐利如鹰。


陈崔的马停在了离裴砚的脑门仅仅不到一尺的距离处,马儿呼哧喘气的白雾扑在他脸上,他却纹丝不动。


李昭宁只能看见裴砚的背影。


他犹如一具突然死去的尸体,呆滞僵硬,身体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活人感:“臣携公主,参见陈公。”


见众人纷纷下马,李昭宁犹豫了一瞬,决定做小伏低,走到陈崔面前,弯腰拱手:“参见……”


那人眼睛猛地瞪大,慌忙伸手扶起李昭宁:“公主请起,这般大礼,奴担不起。”


李昭宁站直,眼前的老者掸了掸衣袖上被李昭宁沾上的泥水,笑道:“公主请随奴去前面,拜见陈节度使。”


众人看着李昭宁乖顺的模样,有几个偷偷笑起来:“身为公主,竟然连陈节度使和陈内监都分不清。”


人群中飞来许多轻蔑和嘲笑的目光。


她懵了。


等到老者搀着她走进人群,她才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只黑色的轮椅,椅腿上的镶金雕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身穿暗黄色圆领袍的人端坐其中,两鬓乌发梳在头顶,用一只硕大的金簪固定,簪尾处镶着一块小小的玉,洁白透亮。


他目不斜视,耳无旁听,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看李昭宁,又似乎没有看她。


身旁的老者将她领到轮椅前面,跪了下去:“义父,公主已带到。”


义父?


轮椅上的必定是陈崔本人,看年纪不过三四十岁,而这位老者怎么也有五十岁了,怎么能叫义父?


静坐椅中的人轻轻抬手,老者默契地站起来,走过去将他缓缓扶起,摇摇晃晃地向李昭宁走了过来。


李昭宁正欲躬身行礼,前面的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语气哽咽而颤抖:


“臣……参见公主!”


他俯下身,咚地一声给李昭宁叩了个头。


李昭宁后退一步。


她无权无势,本来准备在陈崔面前做小伏低,但她没想到的是,陈崔比她伏得更低,都快要趴在地上了。


那她干脆坦然接受吧。


李昭宁向前一步,缓缓开口:“起来吧。”


老者闻言将他扶起,待重新坐回轮椅上,他眉目间闪着宽慰的光,又絮絮叨叨开口:“我听闻公主被歹人所劫持,特来相救,还好公主无事,否则百年之后,我该如何向先帝交待……”


他说着说着便开始呜咽抽泣,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李昭宁信他个鬼。


他在众人面前对她恭敬守礼,歪曲事实,以“劫持”掩盖“逃跑”,但窃国挟君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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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李昭宁微微躬身:“我虽遇险,但幸甚被裴尚书所救,并无大碍。陈节度使日理万机,是我不好,不能替节度使分忧。”


陈崔的抽泣声还在继续,只是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剑,向李昭宁刺来。


李昭宁纹丝不动。


下一瞬,他又开始哭:“公主竟遇险了……臣救驾来迟,请公主责罚!”


李昭宁一狠心一咬牙,扑在陈崔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跟他一起演:“我一路承蒙节度使照顾,真是感动不已……”


两人抱头痛哭,兵士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一对深情款款的君臣。


两人又哭了好一会儿,李昭宁实在哭不出来了,正不知如何开口,裴砚的声音淡淡传来:


“公主、节度使情比金坚,但夜深露重,容易着了风寒,还是先回宫歇息吧。”


李昭宁这才能重新站起来。


陈崔擦了擦眼泪,淡淡看向裴砚,笑道:“还是裴尚书考虑周全。”


裴砚静立不语。


李昭宁坐在一顶小轿子里,一路嘎吱摇晃,她昏昏沉沉快睡着时,轿子停了下来。


她掀开布帘,就看到一只手伸过来搀扶自己,往外一看,是刚才的老者。


他不似陈崔戏多,只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臣陈明,带公主入住昭华宫。”


昭华宫?


大周历来的储君不都是住在东宫吗?


似乎知道李昭宁会问,陈明解释道:“昭华宫是公主小时候与生母一起长大的宫宇,义父顾念公主思母之情,特意安排在此。”


“东宫在哪?”李昭宁似乎只是随便问问。


陈明指向昭华宫的右边,一座高高耸立的六角小亭:“那座亭子便是东宫所在,历来是皇室嫡长子所住之处,”他笑眯眯地看着李昭宁,“公主想去?”


李昭宁浅浅一笑:“不必,既然是节度使安排,那我就住在昭华宫吧。”


她看到陈明紫色袖子下那只苍老的、布满皱纹和龟裂的手,默默把手臂垂在身侧:“不必扶我。”


陈明带她进去,稍稍介绍了昭华宫的各处设置和用具,留下伺候她的两个宫女太监,便退下了。


李昭宁坐在刚铺好的床上,望着进进出出忙碌布置的宫女出神。


她其实并不在意住在哪,但决不允许有人拿生母来贬低她。


李昭宁的母亲既不是出身名门,也不曾受父皇宠爱,是个与父皇一夜露水情缘后,就再也不曾被记起的女人。


情路的受挫加上宫闱的倾轧斗争,李昭宁的母亲性格十分激烈暴躁,她的童年里,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到谩骂和暴打,而冷静后,母亲会抱着李昭宁嚎啕大哭,哭她的灰暗的命运,哭李昭宁惨淡的未来。


“啪!”


李昭宁抬眼便看到一地的花瓶碎片。


她正欲开口提醒宫女,小心一点别割伤了手,却看到宫女正盯着外面陈崔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李昭宁清了清嗓子,宫女才回头。


宫女没有看她,也没过去请罪,只是拿了扫帚过去用力地扫。


尘埃扑了李昭宁满脸,惹得她一阵咳嗽。


又过了一会儿,宫女碰落了书案上的砚台,墨汁溅在李昭宁衣服上,晕出几个乌云一样的黑团。


宫女毫不在意。


她清理完书案后,拿着羽毛掸子,在李昭宁坐着的椅子背后掸灰尘,羽毛嚣张地拂过李昭宁肩头和后背。


寝宫里灯火通明,宫女唇上的胭脂鲜艳,衬得两颊如雪洁白。


李昭宁看了看袖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她沉声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