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李昭宁扶着墙刚站稳,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农妇在门的另一边,轻声问:


“女郎,睡了吗?”


李昭宁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地披上衣服,摸到窗边,悄悄地打开窗子,正准备翻窗,又听到农妇道:


“我给女郎拿了干净的衣服,放在门口了,女郎什么时候方便就出来拿!”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远去了。


李昭宁这才长舒一口气,回到房间门边,从门缝里看到厅内已经没人了,才将门开了一条缝,伸手去取外面椅子上的衣服。


她抓着衣服正往回拿,旁边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李昭宁的手腕。


手腕上传来温润绵软的触感,李昭宁动作一顿,看到修长洁白的手指正稳稳地圈住衣袖。


农妇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这人一定是在厅里潜伏的胡商。


李昭宁吞了吞口水,急中生智:“我……衣衫不整,你不放开,就是耍流氓!”


那只手一滞,随即缓缓松开。


李昭宁收回手的瞬间,熟悉的声音传来:“穿好衣服,出来谈谈。”


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一点愤怒或急切。


李昭宁稍稍放下心,关好门。


门外,裴砚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有人开门。


暗夜寂静,远处却突然传来几声犬吠。


裴砚眸光一颤,眯起眼睛,缓缓拉开门。


小小的房间一览无余,没有人影,只有温热的床铺,一室寒风。


*


傍晚的长安城郊突然下起了雨。


李昭宁正顺着山路往南走,一路小跑,躲进路边的小茅屋避雨,进来才发现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那些人有老有少,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到干净整洁的她,就好像饿汉看到美食一般,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欣喜。


她暗叫糟糕,早知道就不穿新衣服了。


众人一哄而上,她明晃晃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在黑漆漆的脑袋里。


但李昭宁怎么可能是任人欺负的小包子呢。


有手伸过来就拍开手,有腿来绊就踢开腿,那些流民虽然人多,但因多日吃不饱饭,出招绵软,耐力也不如她,一番打斗下来,李昭宁渐渐占了上风。


她握紧拳头,背脊微微弓起,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警觉地盯着周围蠢蠢欲动的眼睛,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多人,呼痛声不断。


“还上吗?”她问。


众人皆摇头。


她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圆脸双马尾,骨瘦嶙峋,但眼神漆黑透亮。被她拉出人群的时候,瑟缩了一下,但没哭,也没跑。


看起来靠谱。


她从包裹里拿出一小块麦芽糖,放在小女孩手心,问她:“你们是强盗,还是流民?”


虽然人数不少,但他们上来抢东西的时候乱糟糟的,也没有拿凶器,不像是有组织的山贼。


小女孩懵懵的:“有区别吗?”


……说得真对。


“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姚州。”


李昭宁的瞳孔猛地收缩。


姚州是她的封地,一直丰饶富裕,怎么会有从姚州来的流民?


除非……


“姚州已经被南诏攻下,我们一路逃难,但是每个城都不肯收留我们,就只能在外面抢点路人的东西,勉强活着。”


人群中的一个老妇人喃喃开口。


李昭宁难过地闭上眼,五脏六腑似被无数尖刀刺入。


这些人并不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子民。


数月前,她从姚州一走,身后山河陷落,百姓本可投降,但却选择了弃城逃向中原。他们心里,还是认自己为大周子民,要回到大周的土地上去。


可大周认他们吗?姚州离长安千里之遥,途中城镇无数,却没有一座城愿意收留他们。


虽然闭着眼睛,但流民的脸似翻书一般历历在目,刺得她眼睛一阵阵酸涩地痛。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睁开眼时,眸中怒意已尽数消散。


不就是姚州嘛,她十岁那年就能多方筹谋将这块地拿下,如今她二十一岁,难道还不能收回姚州吗?


李昭宁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她则拿起唯一的一把伞走出了门。这里离裴砚的难民营不远,或许裴砚不在,但村里的人都算亲和,或许可以说服他们暂且收留这二十来个人。


“姐姐。”刚才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怯怯地叫住她。


“怎么?”李昭宁回头。


小女孩指了指屋后的柱子:“那里有一匹马,是他们前天抢来的。”


她顺着手指一看,果然有一只缰绳系在柱子上,缰绳的另一头是一只高大壮硕的黑马,毛色黑中透红,肌肉浑厚发达,一看就是京中贵人才养得起的宝马名驹。


“从哪儿抢来的?”


按理说,达官贵人应该有很多随行的侍从才对。


“不知道,”小女孩摇头,“据说是位独身一人,长相颇好的郎君。”


裴砚?


不可能。他是文臣,骑马的时间不多,不需要养这么好的马。


李昭宁道了谢,向着难民营策马狂奔,一个时辰不到,她就看到前方不远处难民营的灯火,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眼。


她欣喜地拉住缰绳,让马儿渐渐停下,但走到村口时,马却突然拐弯,向着长安城的方向飞快地奔去,任凭她怎么做,都没法让马儿停下,只能紧紧抱着马脖子。


耳边的风和马蹄声混在一起呼啸而过,马儿喘息间的潮热气息和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加上剧烈的颠簸,弄得李昭宁头晕目眩。


难道这匹马知道她是逃走的公主,要把她带回京城?


李昭宁摇摇头,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刚一回神,就发现前方一堆人乱糟糟地聚在一起。零星的火把照亮他们破烂单薄的衣服,不像是民兵。


他们都往中间凑,似乎在围攻什么人。


马儿并没有减速,再往前,就会直接从那群人身上踏过去。


她来不及反应,夹紧马肚子,用尽浑身的力气扯起缰绳,口中大喝一声:“驾!”


马儿长啸一声,闪电般高高地跳起,越过人群,重重地落了地,停在人群后面。


李昭宁刚直起腰,就被从天而降的泥点砸了满脸——那是刚才马儿跳起时,马蹄带起的泥浆雨。


来不及擦脸,李昭宁赶紧下马,冲进人群。


刚才她从众人上方飞跃时,看到人群中间,有人掏出了刀,向着周围的人刺去,也不知道得手了没有。


她挤进人堆,就看到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正要刺出,她伸手飞快地托住那人手腕,猛地一抬,另一只手向着对方的眼睛戳过去做幌子,伸脚使劲往人□□一踹——


那人却丝毫不受招式迷惑,轻松抽回握着匕首的手,迅速拍开她的另一只手,还能用刀背在她腿上重重一击。


手腕和大腿传来剧烈的痛感,痛得李昭宁鼻子一酸,但她咬着牙,以人群做掩护,绕到那人身后,抱着他的一只腿往后重重一拖,随着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李昭宁终于把人拖倒了。


但李昭宁还听到了一声叮铃脆响,很轻微,在耳畔一晃而过。


众人皆欣喜地高呼起哄,乱哄哄地围过来,压住歹徒的身子对他拳打脚踢。


李昭宁喘了口气,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手却触到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她以为是块碎银,就悄悄地摸过来,跑到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对着细微的光亮仔细地看。


她看清手中的东西是什么时,心脏猛地一沉。


那是一只半圆形的玉牌,通体翠绿晶莹,巴掌大小,正面密密麻麻地刻满小字,反面光滑,正中央写着【神策军调令】五个楷书大字。


神策军掌管整个长安城的治安,拥有此兵符者,无论是谁,一定会奉命抓她。


眨眼之间,刚才被打的歹徒就到了她面前,他一身黑袍,脸被兜帽遮住,身后众人皆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声响。


李昭宁转身就跑,却被对方揪住后衣领,一把拎了回来。


她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见义勇为了,这次估计要搭上小命。


她这么被抓回去,一定很快就被陈崔折磨得死掉。


如果能埋在姚州就好了,那儿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她很喜欢。


但陈崔怎么会将她的尸体运回去?他只会把她扔在乱葬岗。


李昭宁紧闭双目,但预料着匕首刺入身体的痛感却一直没有来临。她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


老天爷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


她连埋在哪儿都想好了,就给她看这个?


裴砚眉心微微皱起,眼中耐心不多,他放开李昭宁,伸手弹了弹衣袍上的水珠,盯着她不咸不淡地开口:


“还给我。”


李昭宁暗暗庆幸捡回一条命,闷闷地从怀里掏出兵符,一个念头却突然涌入脑海。


神策军可以用来抓她,是不是也可以用来收回她的封地?


她停下手中动作,看着眼前非敌非友的裴砚,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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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稳着声音开口,眉梢挂着一丝丝喜悦:


“你怎么会有兵权?”


裴砚目前的官职是吏部尚书,空挂其职,说啥啥不行,背锅第一名。


他心怀天下,救济难民合理;他俸禄微薄,悄悄经商也合理;但他手上怎么都不可能有神策军的兵符。


除非,陈崔根本不知道长安还有这支军队。


而裴砚,想握兵造反。


裴砚眉间隐隐涌上几分怒意,他向前一步,眯起眼睛:


“东西给我,我可以放你走。”


李昭宁好不容易抓到把柄,怎么肯轻易放手,她狡黠一笑,晃了晃捏着兵符的拳头:


“裴尚书有没有兴趣跟我做个交易?”


裴砚冷哼一声:“没有。”


他负手而立,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他的衣袍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小水花,冲散了他周身寒意。


“那它就归我了。”李昭宁挑眉笑道,将玉牌揣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裴砚烦躁地闭上双眼,而后猛地跨出一步,伸手来抢她怀中的兵符,却在触碰到她肩头的时候手上一颤,顿在那里。


虽然是李昭宁胁迫他,但终究男女有别。


无论他有什么理由,手都不能再往前伸了。


他默默收回手,重新看向眉眼弯弯的李昭宁。


“没有调兵文书,它只是一块玉而已。”


他善意提醒,也是好言相劝。


“但我可以把它毁掉。”


李昭宁得意得很,她用不了,她还不能阻止别人用吗?


裴砚眉头紧皱,但额角突突跳动的脉搏渐渐慢下来,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拉扯揉捏他的心脏,让他无力又无奈,一如昨晚他被人猜出身份的时候。


他自诩聪慧,行事周密,但只要李昭宁在,他多少都会出点意外。


“把它给我,否则……”


李昭宁叹口气,右手一扬,只见一只翠绿色的牌子从她掌心飞出,重重地磕在路旁坚硬的岩石上,碎裂成好几块。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树叶上残留的雨水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的滴答声响。


裴砚浑身杀意尽显,他握住袖中匕首,缓缓走近李昭宁。


李昭宁将双臂缓缓抱在胸前,歪着头盯着他,看到他颤抖衣袖里,匕首锋利的刀刃。


“失去兵权的感觉不好吧?”李昭宁笑盈盈地问。


裴砚知道兵符被毁已成定局,杀她无用,但仍旧忍不住双手的颤抖。


他近四年的辛苦筹谋,被李昭宁毁于一旦;无数心血都随着那一声脆响付诸东流。


偏偏这罪魁祸首还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笑得轻松。


他感受到齿间的血腥气,才惊觉咬破了舌头。


裴砚情绪很稳定,上一次这样愤怒,还是陈崔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同僚和朋友尽数赐死的时候。


裴砚盯着李昭宁身后绵延的远山,心中无限悲愤。


他印象中的李昭宁也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性子,怎么在西南待了几年,变得这么任性了?


李昭宁叹了口气,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将手中的兵符缓缓举起:


“现在,我们能谈谈交易了吗,裴尚书?”


裴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云破月来,他看得很清楚,李昭宁手中的,就是他的兵符。


她不是摔碎了吗?


李昭宁看到他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知道自己计谋得逞,歪头看着裴砚:


“我手里没有别的玉佩,再摔一次,它就真没了。”


良久,随着刀刃入鞘的脆响,裴砚的声音传来,淡淡地不带一丝情绪:


“你想要什么?”


“姚州。”


裴砚抬起头,看着李昭宁,突然笑了:“胃口不小。”


“那当然,”李昭宁向前一步,微微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但我也愿意给裴尚书准备一份大礼来换。”


裴砚背起双手,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昭宁,看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和笑意背后的森森獠牙,似一只犬齿尖尖的小狐狸,只要一张口,就能在皮肤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


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朝棋逢对手,他很兴奋,腕上脉搏突突跳动。


“裴尚书有没有兴趣,将皇宫内廷的侍卫也换成神策军?”


内廷侍卫负责皇宫内的治安和守卫,也是掌权者唯一信任的亲卫。


要换掉这批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换掉掌权者。


她站在月光下,笑嘻嘻地给裴砚发了一封龙椅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