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重阳登高]
一、寅时三刻·雾起青嶂
更漏声在石砌的墙根下碎成七瓣,李阿婆的铜壶刚在泥灶上腾起细烟,东山腰的老槐便先接了地气,将沾着夜露的枝桠探进石板路的裂缝里。此时的灵山尚在墨青色的襁褓中酣睡,唯有鹰嘴岩的轮廓先被晨光洇湿,像块浸了水的老青玉,泛着温润的光。
竹篱外的茱萸丛传来窸窣响动,扎着双髻的小囡蹲在晨光里,指尖捏住那簇绛红的小果,突然被露水冰得缩手。"阿爹说要挑九片叶子的才灵验。"她踮脚去够高处的枝桠,鸦青的辫梢扫过沾着草屑的粗布衣裳,布帛摩擦声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响,在将明未明的晨雾里织成一张薄网。
山脚下的河溪正漫过新修的木桥,桥板缝里漏下的水珠砸在石头上,惊起三两只蛰伏的草虫。卖菊花酒的老周头担着紫陶酒坛走过,坛口的棉纸吸饱了酒气,在晨雾里洇出浅褐色的云纹。他腰间的茱萸香囊蹭过桥栏,细碎的红果簌簌落进流水,随波逐着尚未散尽的星光漂向远方。
二、卯时初刻·露凝菊蕊
晨雾是从松涛深处漫出来的。最先察觉的是守山的老猎户,他蹲在青石上装旱烟,看见那团青白之气正顺着山坳流淌,像匹被揉皱的素绢,沾着松针上的露水,慢慢裹住半座竹林。竹梢的露珠坠在枯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惊起几只灰雀,翅膀带起的风掀开了雾帐的一角。
野菊是在雾散时分露出真容的。它们藏在岩缝里、灌木下,甚至石阶的青苔旁,鹅黄色的花瓣托着晶亮的露珠,像撒在绿缎子上的碎金箔。有株野菊长在老松的虬枝下,叶片被晨露洗得发亮,锯齿边缘凝着的水珠滚落在地,在枯叶上砸出小小的湿痕,惊起一只蛰伏的草蜢,绿莹莹的翅膀划过晨光,消失在更深的雾色里。
拾级而上的山径早被露水打湿,青石板上泛着冷光。走在最前面的货郎担着竹篓,篓里的茱萸枝随着步伐轻晃,红果擦过篓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腰间的铜铃铛忽然响起,惊飞了路边灌木里的山雀,扑棱棱的翅膀带落几片枯叶,正巧盖在一丛初开的野菊上,惹得跟在后面的小娃们咯咯直笑。
三、卯时正刻·人逐晨光
"阿姊你看,这朵菊花开得像金盏!"扎着红头绳的小妮子蹲在岩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半开的野菊,露珠顺着花瓣滚落在她掌心,凉丝丝的触感让她缩了缩手。她的竹篓里已经躺着七八株野菊,叶片上的绒毛沾着细碎的草屑,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光。
山风就在这时掠过山谷,带着松针的清苦和菊花的甜香,掀起了少女们的衣角。有个穿月白衫的姑娘伸手按住被风吹乱的鬓发,腕间的茱萸香囊滑落在地,绛红的小果滚进草丛,惊起一只蓝翅的蝴蝶。她笑着弯腰去捡,却看见石缝里藏着株并蒂野菊,两朵小花挨在一起,花瓣上的露珠正顺着花茎往下淌,在晨光里连成串晶莹的线。
老者的身影出现在弯道处,他拄着枣木拐杖,肩上搭着浸过菊汁的布帛,布角在风里轻轻飘动。拐杖头的铜饰敲在石阶上,发出"叮叮"的声响,惊起了藏在灌木里的松鼠,蓬松的尾巴扫过野菊丛,带落的露珠打在老者手背上,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湿痕,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的重阳节,也是这样的晨露,沾湿了母亲的衣襟。
四、卯时三刻·声动山谷
孩童们的笑声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他们举着小铲子,在腐叶堆里翻找着野菊的根茎,铲子碰到石头发出"当啷"声,惊飞了栖息在竹枝上的鹁鸪。有个穿青布衫的男孩挖到株壮实的野菊,根茎上还带着几簇未开的花苞,他举着花跳起来,却不小心踩到湿滑的石阶,踉跄着撞进旁边的灌木,惹得满枝的露珠纷纷坠落,淋了个满头满脸。
"慢些跑,别摔着了!"跟在后面的妇人笑着呵斥,手里的竹篓却不自觉地往男孩那边倾,生怕他摔着了刚挖到的野菊。她的鬓角别着朵半开的菊花,花瓣上的露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领里,凉丝丝的触感让她想起年轻时和丈夫登高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样冒冒失失,却总把最漂亮的野菊塞进她的发间。
山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更浓的菊香扑面而来。不知谁喊了声"看,云海!",众人纷纷驻足,只见山谷间的晨雾正被阳光蒸散,化作层层叠叠的云浪,在峰峦间翻涌。远处的鹰嘴岩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像艘航行在云端的巨舰,而漫山遍野的野菊,此刻都披上了金光,仿佛大地撒落的星星,在晨光里明明灭灭。
五、辰时初刻·露化清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有个年轻人好奇地伸手接过陶壶,指尖触到壶身的凉意,忽然看见壶壁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冰裂纹往下淌,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他凑到鼻尖轻嗅,酒香里裹着菊花的清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香,像是把整个秋天的晨露都封进了这小小的陶壶里。
山径旁的野菊丛里,小妮子正把刚挖到的菊花捧在掌心,看那露珠顺着花瓣滑到指尖,忽然想起阿娘说的"饮露成仙"的传说。她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指尖的露珠,凉丝丝的,带着淡淡的菊香,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对同伴说:"我尝到星星的味道了!"孩子们听了,纷纷伸出手指去接花瓣上的露珠,笑声混着菊香,在晨雾未散的山谷里飘得很远。
六、辰时正刻·风织画卷
当阳光终于漫过鹰嘴岩,整座灵山都亮了起来。野菊的花瓣在金光里舒展,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金蝶,叶片上的露珠化作点点碎钻,随着山风轻轻颤动。松针的清香和菊花的甜香在空气里缠绕,织成一张透明的网,网住了整个秋天的晨光。
山径上的人群继续往上攀登,衣袂在风中飘动,有的沾着草屑,有的别着野菊,像一群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老者走在中间,陶壶在腰间轻轻摇晃,壶盖上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和着石阶上的脚步声,谱成一支古老的重阳曲。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便低声吟起了流传千年的诗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最后的晨雾在山坳里消散时,山脚下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新采的茱萸被插在门楣上,带着露珠的野菊被养在粗陶罐里,窗台上的菊花酒坛口,棉纸正被酒香染成金黄。而在灵山的深处,野菊仍在晨露里绽放,松涛依旧在山风中低吟,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唯有这千年不变的重阳之约,在每一个秋天的清晨,被晨光重新书写在灵山的褶皱里。
七、日升雾散
当正午的阳光铺满山径,最后一滴晨露终于融入泥土。人们坐在山顶的平台上,看着远处的云海翻涌,品着老者分享的菊花酒,听着山风穿过松林的私语。野菊的花瓣在阳光里渐渐舒展,露珠早已化作无形,却将整个秋天的清甜,都留在了人们的掌心、舌尖,以及关于重阳的记忆里。
下山的路上,小妮子的竹篓里装满了野菊,花瓣上的金光渐渐淡去,却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关于秋天的种子。老者的陶壶空了,却装满了人们的笑意和传说。山风再次吹过,带着松针的清苦和菊花的甜香,将今天的故事,悄悄埋进了灵山的泥土里,等待下一个重阳的晨露,将它们重新唤醒。
《重阳宴·山台敬祖图》
一、酉时初刻·云起台畔
暮色是从鹰嘴岩的褶皱里渗出来的。当最后一道金红的日光掠过松梢,山腰的平台便像被撒了把碎金,青石板缝里的野菊映着夕照,连叶片上的绒毛都镀了层暖光。十二张枣木长桌早已沿台边排开,桌角垂着的茱萸穗在风里轻晃,红果擦过靛青桌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惊起了躲在桌底的三两只蟋蟀。
掌勺的王师傅正在土灶前翻动砂锅里的鲈鱼,鱼腹里填满了葱段和姜片,水汽掀开锅盖的瞬间,带着松针清香的热气便漫了出来,沾在竹制的蒸笼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旁边的木盆里,刚出锅的红烧鲤鱼还在滋滋冒油,酱汁顺着鱼身的刀纹往下淌,在粗陶盘里积成小小的琥珀色湖泊,鱼尾处点缀的枸杞像落进湖中的红玛瑙,晃得人眼睛发亮。
"把新收的糯米酒再温一遍。"管事的李婶挎着竹篮走过,篮里装着刚采的菊花,鹅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轻轻碰一下便簌簌掉落。她腰间的茱萸香囊扫过桌沿,绛红的小果蹭到了摆好的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正在摆放碗筷的小丫头手忙脚乱,差点碰倒了烛台上的琉璃罩。
二、酉时正刻·衣袂沾香
晚辈们是随着暮鼓声来的。三十六名青年身着月白中衣,外罩素纱长衫,腰间系着藕荷色丝绦,绦带末端坠着小巧的菊纹银佩,走起路来叮当相碰。走在最前面的阿林捧着漆盘,盘里放着三柄青铜酒壶,壶身上的饕餮纹在暮色里泛着幽光,那是族里供奉了百年的祭器,只在重阳敬老宴上才会取出。
"阿爷的棉袍记得披在肩上。"穿豆绿衫的秀娘搀着祖母走来,老人鬓角的白发被晚风吹得微乱,她伸手替祖母别好鬓边的菊花,指尖触到老人脸上的皱纹,像摸到了山岩上的纹路,深深刻着岁月的痕迹。祖母腕上的银镯发出轻响,那是秀娘去年用绣活换的,镯面上刻着"长寿"二字,此刻正映着渐暗的天光,泛着温润的光。
当最后一位长辈在主位坐定,平台四角的羊角灯便亮了起来。八盏琉璃灯缀着菊花纹的绢纱,暖黄的灯光映在晚辈们的素衣上,像给每个人都披了层柔和的光晕。不知谁在石臼里捣起了茱萸,辛辣的香气混着菊花的清甜,在渐凉的晚风中飘散开,惊起了栖在檐角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带落几片枯叶,正巧落在长者们面前的瓷碗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三、酉时三刻·玉液盈杯
阿林捧着酒壶走到祖父跟前时,手心里已沁出细汗。青铜酒壶的凉意透过掌心,让他想起清晨在溪边洗壶时,水浸过手腕的触感。祖父的手背上爬满了老年斑,像落满秋霜的老松皮,当他握住祖父的手,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茧子,那是握了五十年锄柄留下的印记。
"阿公,这是今年新酿的菊花酒。"他低声说着,酒液从壶嘴流出,在琉璃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倒映着祖父鬓角的白发。菊花的清香混着米酒的醇厚钻进鼻腔,祖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六十年前的重阳,父亲也是这样捧着酒壶,在他刚满十岁时教他辨认菊酒的香气。
酒杯相碰的声音在长桌上此起彼伏,像串起了一串透明的珠子。有位老妇人接过酒杯时,指尖轻轻颤抖,酒液在杯口晃出细小的波纹,倒映着她眼中的泪光。"你父亲当年总说,菊酒要埋在老菊根下才够香。"她对着面前的孙儿轻声说,手指摩挲着杯沿的菊纹,仿佛在触摸时光的褶皱。
四、戌时初刻·珍馐映盏
第一道菜端上来时,不知谁吹了声长长的呼哨。青花大海碗里,清蒸鲈鱼卧在葱段和姜丝上,鱼身划开的刀口里露出雪白的鱼肉,蒸腾的热气中,枸杞和红枣像落在云间的星星。王师傅站在灶台边擦汗,看着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肴被端上餐桌,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想起早晨去河里捕鱼时,那条鲈鱼在网里蹦跳的银鳞,在晨露里闪着光。
"这道松鼠鳜鱼,要先炸后烧,刀工得像松鼠尾巴。"坐在主位的族老夹起一筷鱼肉,酱汁裹着酥脆的鱼皮发出"滋滋"声,"当年你太奶奶在时,总说鱼嘴要对着长辈,这叫'年年有余向尊前'。"他说话时,鱼尾上的金箔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映得满桌菜肴都像镀了层金边。
松仁玉米端上来时,小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金黄的玉米粒混着翠绿的青豆,点缀着雪白的松仁,盛在荷叶形状的瓷盘里,像把秋天的阳光都收进了盘中。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娃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母亲轻轻拍开,"先敬阿太。"母亲说着,用调羹舀了半勺,吹凉了送到老人嘴边,玉米粒在老人缺了门牙的嘴里发出细碎的响声,像秋风吹过晒谷场。
五、戌时正刻·故事漫山
当第三壶菊酒斟满,老者们的声音便像松涛般在平台上漫开。最年长的明叔公已经九十三岁,他的拐杖头包着磨得发亮的铜片,此刻正轻轻敲着地面,仿佛在敲开记忆的门扉。"光绪二十七年的重阳,山脚下发大水,"他的声音像浸了秋霜的老竹,"你爷爷带着全村人把敬老宴搬到了山顶,那时候的长桌,是用门板拼的。"
火塘里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子窜向夜空,像散落的菊瓣。有位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残缺的瓷片,釉色已经斑驳,却能隐约看出菊纹的轮廓。"这是太婆留下的酒盏,"她轻轻抚摸着瓷片,"那年她抱着刚满周岁的爹,在躲避山匪时摔碎了酒盏,却把碎片都捡了回来,说这是祖宗的东西。"
青年们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觉垂到膝头。阿林看着祖父布满皱纹的脸,忽然发现老人的眼角有颗泪痣,像朵小小的菊花。他想起去年重阳,祖父也是在这里,指着远处的鹰嘴岩说:"你曾祖父当年在岩上采药,摔断了腿,是乡亲们用藤椅把他抬下山的,从那以后,每年重阳,他都要在岩下插三株野菊。"
六、戌时三刻·钟吕相和
明叔公的吟唱是在月光爬上鹰嘴岩时响起的。他拄着拐杖站起身,衣摆拂过石桌上的菊瓣,清越的嗓音像山涧里的清泉,在暮色中荡开:"维我先民,陟彼高冈,采菊盈袖,奉亲以觞......"三十六名晚辈同时起身,向长辈们行稽首礼,月白的衣袂在风中舒展,像群栖落的白鹤。
不知谁敲响了悬在松枝上的铜钟,清越的钟声混着老者的吟唱,惊起了栖息在岩缝里的夜鸟。有位穿青衫的老学究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画,缓缓展开,绢面上画着的正是百年前的敬老宴,长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晚辈们捧着酒壶跪地敬茶,长辈们的笑容像菊花般绽放,连画中的茱萸穗都仿佛在风中轻晃。
"看这处,"老学究指着画中角落,那里有个孩童正趴在桌沿偷吃糕点,"这是我曾祖父的三弟,那年他才五岁,被太姑母抓了个正着。"众人哄笑起来,笑声混着菊酒的香气,飘向渐渐升起的月亮。月光给每位老者的银发都镀了层银边,他们的身影映在石墙上,像幅会呼吸的古画。
七、亥时初刻·灯影摇红
当露水开始凝结在桌角的野菊上,宴席已近尾声。火塘里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暖意,映着晚辈们给长辈披上的夹袄。有位青年蹲在祖母脚边,轻轻替她揉着发酸的膝盖,老人的鞋底沾着山径上的草屑,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也是这样蹲在他床前,替他揉平被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把剩下的菊酒分给大家带回去。"李婶指挥着小丫头们收拾酒坛,紫陶坛口的棉纸早已吸饱了酒香,轻轻一撕便留下浅褐色的印记。明叔公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他走向平台边缘,望着山下闪烁的灯火,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当年我们敬老,是怕老了没人管;现在你们敬老,是把心放在了根上。"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山顶的松香和山脚的稻香,吹得羊角灯的绢纱哗哗作响。不知谁在石臼里捣起了最后的茱萸,辛辣的香气混着露水的清凉,钻进了每个人的衣领。晚辈们扶着长辈起身,月白的衣袂和藏青的长衫相衬,像秋菊与老松在月光下站成了永恒的风景。
八、亥时正刻·星垂野阔
下山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串起了一条流动的星河。老者们的拐杖声和晚辈们的脚步声,在山径上敲出和谐的韵律。阿林扶着祖父走在最后,老人的手搭在他肩上,分量很轻,却让他想起小时候骑在祖父脖子上的感觉。月光透过松林,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菊花瓣。
"明年重阳,该教你酿菊酒了。"祖父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笑意。阿林望着远处鹰嘴岩的轮廓,在月光下像位俯瞰人间的老者,忽然明白,这传承了千年的敬老宴,原来不是酒有多香,菜有多美,而是当年轻的手握住苍老的手时,时光便有了温度,而那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正是让这温度永远不凉的火种。
平台上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石缝里的野菊还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不知谁家的婴儿在襁褓中啼哭,哭声混着山风,飘向了更辽阔的夜空。重阳的月亮,就这样照着下山的人,照着桌上残留的菊瓣,照着石墙上未干的酒渍,把这场跨越时空的敬老宴,永远刻在了灵山的褶皱里。
九、露重星稀
当午夜的露水漫过平台的青砖,最后一盏灯笼也消失在山弯后。长桌上的杯盘早已洗净,唯有那方古画还摊在石案上,月光为画中的人物镀上了银边,仿佛他们随时会从画里走出来,继续讲述那些关于敬老、关于传承的故事。石臼里的茱萸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辛辣,混着泥土的气息,慢慢融入了灵山的夜色。
山风掠过松林,带来远处溪流的低吟。在某个山坳里,野菊还在悄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凝结又坠落,像极了老者眼中的泪光与笑意。而在山下的村落里,年轻的父母正给孩子讲着重阳的传说,就像他们的父母曾经讲给他们听的那样,一代又一代,让这古老的敬意,如同灵山的清泉,永远流淌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重阳祭·峰火照先灵》
一、申时三刻·暮染峰峦
最后一道金红的日光正从鹰嘴岩的刃角上滑落,像块融化的赤金,将峰顶的千年古松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三十六名青壮男子抱着松明火把立在祭坛两侧,松木表皮的油脂在夕照中渗出,凝成琥珀色的泪滴,顺着未褪的树皮往下淌,在粗粝的岩石上砸出细小的油斑。
"把茱萸汁再淋一遍。"主祭陈先生的青布长衫拂过石案,案上摆着七只青铜酒爵,爵身刻着的云雷纹里嵌着金粉,在渐暗的天光中微微发亮。他手中的拂尘扫过盛满菊花酒的陶瓮,酒面泛起细微波澜,倒映着他鬓角的白发——那是五十八岁的年纪,却已霜雪满鬓,因他掌管族中祭祀已逾三十年,额间的皱纹里仿佛刻着历代先祖的名讳。
山风忽然卷起满地松针,打在青石板铺就的祭坛上,发出细碎的响声。穿月白衣衫的少女们挎着竹篮走来,篮里盛着新采的野菊,鹅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她们轻轻将菊花摆放在祭坛边缘,每三朵为一簇,围成北斗形状,花心朝向北方——那是先祖当年迁居时来的方向。
二、酉时初刻·火起九嶷
第一支火把是由陈先生亲手点燃的。他从袖中取出火折,硫磺的气味混着松脂的醇香在空气中炸开,火苗窜起的瞬间,映亮了他腕上戴着的骨制手串——那是用第一代先祖的指骨所制,三十六节指骨代表着三十六代人在灵山扎根的岁月。火把的光芒映上祭坛中央的青石,石面刻着的星图突然泛起微光,二十八宿的纹路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传火!"陈先生一声令下,青壮们依次将火把凑近主火,松木的油脂被引燃,腾起的火焰瞬间窜高两尺,火星子随着山风飘向山谷,像撒了一把碎金。祭坛四角的青铜鼎同时被点燃,鼎中堆着的茱萸枝和菊花瓣发出"噼啪"声响,辛辣的香气混着草木灰的气息,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百姓们陆续登上峰顶,手中捧着的祭品在火光中闪烁。有人端着刚蒸好的重阳糕,糕面上嵌着的核桃仁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有人抱着新酿的菊花酒,紫陶坛口的棉纸被酒气洇湿,透出浅褐色的云纹;更多的人攥着亲手缝制的茱萸囊,绛红的小果在布袋中轻轻晃动,撞出细碎的响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三、酉时正刻·钟鼓齐鸣
当北斗星的斗柄指向西南,山谷中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响。那是悬在古松枝头的青铜钟,铸于康熙年间,钟身上刻着"灵山永祀"四个大字,每次敲响都能震落松针上的露水。钟声过后,八名少年吹响了螺号,低沉的号声像松涛般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栖息在岩缝中的夜鸦,黑色的翅膀掠过火光,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陈先生走到祭坛中央,面向北方跪下,手中捧着的青铜爵在火光中泛着冷光。百姓们见状,纷纷跟着跪下,月白的衣袂铺在青石板上,像落了一地的秋霜。祭坛东侧的老乐师们开始演奏古乐,竹制的篪和陶制的埙配合着,吹出的调子苍凉而悠远,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带着先祖们开垦山林时的斧凿声。
"维公元二〇二五年重阳,后辈子孙谨以清酒、时馐、香烛之仪,祭于列祖列宗神前——"陈先生的声音响起,尾音拖得很长,在山风中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说话时,腕上的骨制手串碰到石案,发出轻响,仿佛先祖们在云端应和。
四、酉时三刻·首拜苍垠
"一拜——"随着陈先生的呼唤,百姓们齐刷刷地磕下第一个响头,额头触到青石板的凉意,混着火把的余温,像同时触碰了过去与现在。有位老妇人跪在最前排,她的膝盖碰到了石缝里的野菊,花瓣上的露珠渗进粗布裤脚,凉丝丝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手——也是这样的温度,带着菊花的清香。
火光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三十六支火把同时明灭,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火焰。陈先生手中的青铜爵里,酒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倒映着祭坛上空浮动的光影,竟隐隐浮现出几个模糊的人影:有头戴斗笠的垦荒者,有背着药篓的医者,还有手持弓箭的守卫,他们的衣袂在火光中飘动,像要从历史的烟云中走出来。
"先祖显灵了!"不知谁低呼一声,祭坛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穿青衫的书生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那是族谱中记载的第三代先祖,曾在康熙年间带领族人抵御山匪,他胸前的箭伤疤痕在火光中格外清晰,仿佛还在渗着血珠。
五、戌时初刻·再祭心香
"二拜——祈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陈先生的声音里带着颤音,他看到火光中浮现的先祖影像愈发清晰,第三代先祖甚至向他微微颔首,眼中含着赞许的笑意。百姓们再次叩拜,这次起身时,许多人眼中都噙着泪水,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已故的父母、祖父母,正透过火光向他们微笑。
祭坛西侧的石臼里,有人开始捣茱萸,辛辣的香气混着燃烧的松脂味,刺激着鼻腔。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将茱萸囊系在孩子胸前,轻声说:"这是太爷爷当年用过的纹样,他走的时候,说要护佑子孙万代。"婴儿懵懂地伸手去抓茱萸果,小手指被刺了一下,却不哭反笑,眼睛在火光中亮晶晶的。
陈先生站起身,用拂尘扫过祭坛边缘的野菊,花瓣上的露珠被扫落,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声。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祭祖,那时父亲还是主祭,临终前将骨制手串交给他,说:"记住,灵山的灵,不在山高石奇,而在人心未冷。"此刻,他望着火光中先祖的影像,终于明白父亲的话——那些被传承的记忆,才是灵山真正的魂魄。
六、戌时正刻·三叩心魂
"三拜——愿宗族永昌,文脉不绝!"陈先生的声音拔高,带着破云之势。百姓们第三次叩拜,这次伏地的时间格外长,仿佛要将满心的祈愿都融进青石板里。祭坛中央的青石突然发出微光,石面刻着的星图与天上的北斗完全重合,二十八宿的纹路中溢出金光,像给整座山峰注入了流动的血脉。
火光中,先祖们的影像开始重叠,从第一代到第三十六代,每代人的面容都清晰可见。有位青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认出曾祖父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照片上的面容,此刻却在火光中对着他微笑,眼中带着期许。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我们的骨头里,住着所有先祖的魂。"
当百姓们起身时,许多人都感到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顺着经络游走全身,仿佛有双温暖的手在按摩穴位。老郎中闭着眼睛感受这股暖流,发现堵塞多年的经络竟通畅了许多,他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先祖们用另一种方式,将护佑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力量。
七、戌时三刻·祝文告天
陈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纸,那是用山藤纸写的祝文,墨汁里掺了菊花汁和茱萸粉,在火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他展开祝文,声音清朗如钟:"忆我先祖,筚路蓝缕,斩棘开疆,以血以汗,筑此乐土。今值重阳,谨备薄祭,伏惟尚飨——"
祝文念到一半,山风忽然大作,吹得火把剧烈摇晃,却始终不熄。火星子飘向星空,与北斗星交相辉映,仿佛天地在共赴这场盛宴。祭坛东侧的老乐师们奏起了《迎神乐》,曲调比之前更为激昂,篪声如松涛,埙声如泉鸣,交织成一首献给先祖的赞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先生将祝文投入火中,黄纸在火焰中卷曲,化作灰烬飘向夜空。就在这时,火光中浮现出更清晰的影像:先祖们站成一排,向百姓们缓缓挥手,仿佛在说"不必牵挂,我们一直都在"。许多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只摸到了火焰的温热,却也知道,这温热,将永远留在心里。
八、亥时初刻·分胙赐福
祭祖仪式的最后环节是分胙。陈先生将祭坛上的菊花酒和重阳糕分给众人,酒倒入陶碗时,火光在酒面跳跃,像给每碗酒都镶了圈金边。有位少年接过酒碗,发现碗底刻着"孝亲"二字,那是族中老匠人特意烧制的,每只碗上都刻着不同的祖训。
"喝了这酒,要记住先祖的苦。"老妇人将酒递给孙子,自己先抿了一口,菊花的清香混着茱萸的辛辣在舌尖炸开,让她想起年轻时跟着父亲进山采药的日子,那时的重阳酒,也是这样的味道,带着岁月的厚重。少年喝完酒,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竟不自主地向祭坛方向又鞠了一躬。
分完祭品,百姓们开始点燃手中的灯笼。三十六个莲花灯被依次点亮,烛光照着灯面上画的先祖画像,仿佛让那些沉睡在族谱中的名字有了温度。他们沿着山径下山,灯笼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像条从峰顶流向人间的星河,而祭坛上的火光仍在燃烧,照亮了刻在青石上的星图,也照亮了每个人心中的根。
九、亥时正刻·星垂祭台
当最后一盏灯笼消失在山弯后,祭坛上只剩下陈先生和几个守夜的青壮。火把的光芒渐渐减弱,却仍顽强地跳动着,像不愿熄灭的记忆。陈先生跪在青石前,轻抚着石面上的星图,指尖触到了祖先们刻下的痕迹——那些深浅不一的凿痕,是三百年来每代主祭亲手加深的,为的是让后人永远记得来时的路。
"爹,您看到了吗?"他对着星空轻声说,腕上的骨制手串在火光中泛着微光,"孩子们都记得,记得先祖们的血,记得灵山的魂。"山风掠过他的长衫,带来远处溪流的低吟,仿佛是先祖们的回应,又像是岁月的低语,诉说着一个真理:真正的祭祖,不是仪式的繁复,而是让那些沉睡的记忆,永远在后人的血脉里苏醒。
祭坛边缘的野菊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星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松明火把终于熄灭,只留下几星暗红的炭火星,却在每个人的心中,种下了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那是对先祖的敬意,对土地的热爱,以及对传承的信念。
十、夜静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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