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这里没有我的归处,我想家了
在此身殒了道合宗的仙君楚知禅。
那日楚知禅于般若河畔自刎而亡,落入河中祭出万顷莲华,佛道禅息在两界之间自起一道屏障将意图越界的血海妖兽尽数逼回,河中的血色褪却,唯见莲华不谢不凋零。
她以一死,救万民。
除此外,还有从血海那一战中传出的另一个事情——
说是那日楚知禅坠入河中后,那后起的大魔修也跟着跌了下去。待到凌宗主赶至,便见他跪于河畔抱着怀里没有了生息的人恸哭。
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他只是觉得她不要他了,对自我的唾弃以及着见她眼中的抗拒后他才去了血海。
他盼了三年的重逢,却未曾想过是离别。
他捂着她颈上的伤口,心中如刀绞一般的痛。
谢白衣不愿让凌潇洒他们带走楚知禅。
然而五位掌门联手,生生从他怀中抢走了她。
凌潇洒将楚知禅带回道合宗,门中上下一时悲戚之色难消,外界对她的评价忽然因此发生巨大转变,人人赞不绝口,夸她大义。
夸她无私。
可她静静地躺在玉棺之中,什么都听不见。
“……”
谢白衣来过道合宗几次。他在那一战过后的那一夜之间蓦然将修为突破至无上境,而他身上又曾经由楚知禅所给的禅珠,禁制压根就不拦他。
而修仙界中的修士,更无人能拦他……花渡因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对他动手,而至于凌潇洒——
他只拦于山门前,剑出鞘三分。
“谢白衣,你已不是我道合宗弟子,”凌潇洒沉脸看他,“你没有资格进我宗门。”
谢白衣眼底布满血丝,他对那已经布下阵法、严阵以待的弟子们熟视无睹,只说:“我没那个兴趣回道合宗,你们把她还给我,我不入道合宗山门!”
“你害她如此,欺她、杀她,”凌潇洒的声音中已经隐见愠怒之色,草中更有悲痛,“你有何资格来带她走?谢白衣,你没有任何资格!”
那其中的话揭了谢白衣心中一处最血淋淋的伤,他咬牙,每个字音都很重:“资格?你们一心扑在沈献灵身上,她中毒都无人关心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被困在湮灭崖底两日的时候你在哪里?关她三年禁闭,你可知她需要的是什么?无色天海困她两年,她快被逼疯了才舍了寻常情!”
“凌潇洒,凭你也配和我谈资格?”
谢白衣杀心已出:“你们道合宗,还不配成为她的归处!”
或许以前是,但是现在的道合宗没有资格。
见他取剑,凌潇洒他们立刻警觉,眼看 他们之间动手只在一念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都住手。”
竹沥一袭青白素衣从山门后走出来,抬眸便瞧向谢白衣,眸中的情绪浅浅一显,又被她压下。
其实他们都没有那所谓的资格。
“谢白衣,”竹沥说,“你要让师姐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谢白衣的动作一顿,随后他讥讽道:“你们没有其他话能说了吗?字字句句用她来压我,竹沥,让开!别逼我连你也一并杀了!”
竹沥面对那杀气极重的剑风,丝毫不退,她盯着谢白衣,口吻始终是无情一般的清冷:“纵使如你所言道合宗不是师姐最后的归处,但这也是她生活长大的地方,莫非你要毁了这里?”
谢白衣收紧了握着剑的手。
竹沥见他似被说服,垂了下眼:“师姐前去血海那日,我在静心室当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是在被静心诀之下压住的东西,字迹皆由一人所出。
“谢白衣,回去吧,”竹沥说:“你们这些血海的魔物,放过她们吧。”
那些纸张收入灵戒当中被谢白衣握在手中,他不肯走,他坚持着,执拗着要带着楚知禅一块走。
走去哪里呢?
不去血海,她不喜欢那里。
对于谢白衣来说,去哪里都一样。
竹沥看着他,静了片刻后才说:“你带不走她。”
“无色天海的人来此一趟,将她带走了。
“……”
无色天海当中自有规矩,无色界的弟子生死都会归于那处,而楚知禅以生祭莲华,掌中莲华纹已显,死后便是要被带回无色天海的。
竹沥刚从那里出来,玉棺当中只留下了一瓣佛生花。
谢白衣收了剑,忽然牵唇笑了两声。
她应当才是真的恨死他了。
她高傲至此,以自刎来挽回最后那点天之骄女的尊严,所以她说:
——“我楚知禅,绝不死于他人之手。”
她落入般若河中,他分明抓住她了的。
而她用一把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剑自刎,那剑是钝的,楚知禅,你肯定很疼吧。
他说他恨,但独独忘了他活如此数年,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恨,那是谢白衣最浓的情了。堪比饮了一场烈酒,麻木了所有的感官,但记起她时,心中仍旧是痛的。
师姐,宛宛。
你定然是极痛的吧。
临到谢白衣终于要走时,竹沥忽然叫住了他。
“谢白衣,”竹沥说,“霆雷十二刑过后,师姐便听不见了。”
袖中的手蓦然收紧,指甲陷于掌心皮肉之中,谢白衣狠狠地咬住后槽牙,紧握住手中的灵戒便走了。
谢白衣离开了,不日,便传来他大肆屠杀人族修士的消息。
提罪司中他斩了二罚一审主,毁了刑台;序无殿中,血天的禁制分明无所动静,他却将周同光杀于剑下,以他周家的血去祭了禁制……他几乎疯了一般什么都杀,就连来向他投奔称奴的魔修也被他毫不犹豫地杀了个干净,一时之间,无人能阻他,血淌数尺远。
谢白衣成了如今最大的魔头。
再遇魏撼心的那日,谢白衣终于有了勇气去将灵戒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是丹青。
画山、画水、画心中人,给他的仅有他的一个背影。她写了很多字,她说太静了,像幼时无人的家,连烛光都冰冷;
她说她疼,或许是伤口或许是其他,就是很疼;
她说窗外松柏伸了一枝进来,里日再起时那一枝便到窗外去了,仿佛连松柏都不愿见她;
她说……
她说了很多很多,在无人的那一室之中纸笔便成了她的倾诉对象。她什么都说,像拗着劲的小孩,似乎写得多了,便有人能出现去陪她。
她写有一日她做了梦,醒来后觉得如果他从未在她少时出现便好了。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先招惹谁。
最后一句,那上边晕了墨,想来她落笔时是哭了的。
她的字很不工整,在纸上写时却轻易能看得出来的认真。
你们都在算计我,这里没有我的归处,我想家了。
妈,我疼,你来接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这世道待她不公,连天都负她。
谢白衣心中大恸,握着宣纸的手不敢用力,生怕弄皱了,她最爱整洁了。
她……
连想家都只敢在纸中写。
魏撼心是自己来的,掌门的发冠太重,压得他脖子酸他便摘了丢给南波,自己拎了三坛好酒去找了谢白衣。
翻窗进来时看见他泛红眼圈,魏撼心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小谢,来喝酒。”
一醉解千愁,醉上一番……
魏撼心看着一杯就倒,倒完抬手就把剑架到他颈上的谢白衣,觉得牙疼又头疼,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死。
你说你,有事没事就找人喝酒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咳……那什么,小谢啊,”魏撼心十分明白现在十个自己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谢白衣,他二指轻轻捏住禅心剑的剑刃往旁边推了推,企图自我拯救,“咱有话好说,兄弟之间不适合舞刀弄剑哈……”
谢白衣却是冷眼看着他,手中的剑仍旧指着他。
魏撼心:“……”
如果不是看你眼底有那么一丝丝的迷糊,我都要怀疑你是在装醉骗我,好让你来取我性命了。
魏撼心和他对视片刻,放弃了:“唉,好吧,我知你心中难受,但寻我出气也不是个法子,我还以为你在外头杀了一轮的人已经把气撒得差不多了呢。”
他说着拍了拍禅心剑:“把剑收回去吧,倘若你连我都杀了,那你可就真的是连唯一的好兄弟也没了。”
放眼如今修仙界,也就魏撼心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不对谢白衣刀剑相向了。
谢白衣撤走剑后,魏撼心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你这小子,”魏撼心说,“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喝醉之后是你这般样子的。”
谢白衣坐了回去,低头抱着禅心剑不说话。
外头传得仿佛杀神的大魔头此刻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魏撼心失笑:“方才是看了什么?来寻你时瞧见你的眼睛还红着。”
谢白衣:“纸。”
魏撼心:“什么纸?”
谢白衣:“嗯”
魏撼心:“……”
这家伙越来越难交流了。
魏撼心看他半晌,便提起:“我听说……楚师妹的尸身被无色天海的人接走了,是吗?”
谢白衣忽然杀气腾腾地抬眼,咬字极重:“她没死!”
魏撼心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手抖,险些 洒了自己一身的酒。
“……”魏撼心慢吞吞地把酒放好了,嘴上应道,“好好好,你天大地大你说了算,她没死。”
但是魏撼心应了,谢白衣又不乐意了。
“不……不是,”谢白衣的神色一下又茫然了,喃喃自语地说着:“是我杀了她……”
他说完就要把剑往自己脖子上怼。
魏撼心第n次:“……”
祖宗哎!
你要是嘎了,那我我我我……
一阵兵荒马乱后,魏撼心好不是把剑抢过来阻止谢白衣自杀了。他心紧地叹了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懊恼:“我错了,我就不该来找你喝酒,我像个傻逼似的。”
谢白衣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嗯。”
魏撼心抽了自己一巴掌。
酒是不敢喝了,魏撼心将那三坛酒全都给收回了芥子空间中,他再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虽不知晓你和楚师妹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猜那定然不是外头所传的那般,你们二人是因为别的事情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谢白衣不说话了。
魏撼心摇了摇头:“痛哉。”
“血海那一战我也在场,你在天上打得上头或许并没有注意到下边的情势如何,而我也不瞎,却竟是并没有发现楚师妹是如何来的,一直到她站到般若河畔了才发觉她的存在。”魏撼心说着偏头看向他:“白衣,这是不正常的,那时如此多的修士在场,凌宗主他们也在,怎么可能会无一人发觉她的到来?”
谢白衣看向他。
魏撼心说:“这是被人设计好的。”
“她说我们都在算计她。”
在谢白衣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皱着眉头,似乎极度不适地抬手扶住头,借着气息在体内调转,他渐渐地散去了那阵醉意,再抬头时那眼神冷得仿佛能溢出杀气来。
“是无色天海的人。”他说。
魏撼心张了张口,就见谢白衣压着眉眼间的戾气冷笑了一声,抬手召回禅心剑握在手中,然后起身便走。
“等、等等!”魏撼心直觉不妙,“你上哪儿去!”
谢白衣脚步未停,只丢给他两个字:
“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