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看她狐狸尾巴藏到哪一天

褚嫣惊得从床上坐起来,被子被她带跑。

谢郁白半个肩膀倏地露在外面,先是一愣,然后皱眉扯被子。

“睡觉老实点,躺下。”

褚嫣缩回被子里,心里那根弦还在狂颤。

“她虐待过你吗?”

“没有。”

“她阻碍过你的治疗进展吗?”

“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

“我猜测,不敢笃定。”他措辞严谨,“那时候我和他来回切换,还没学会同步记忆,每天头脑昏昏沉沉,一醒来时间往往到了两三天后,每次醒来都很痛苦,不仅是身体,更有心理和精神的折磨。我很想知道自已沉睡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除了头痛还是头痛,脑袋像裂开一样……”

褚嫣微微一滞,良久沉默,才放缓语调:

“作为副人格,你已经很强了,你保护小白,努力替他消化恐惧和阴影,但他自已不想记住的事情,你同步不了。”

他静了几秒,突然翻身凑近,嘴唇几乎贴上她的头发。

“稀奇啊,这是夸我呢?”

褚嫣被耳后的热气烫得一激灵,躬身拼命往床沿躲。

“啊——”

身体滚下床之前,被他扯着被子救回来。

褚嫣在稀微月光里怒视他,刚对他升起的那点不忍,消散殆尽。

他举起双手投降,“保证不再逗你了。”

“说正事!”褚嫣一只手攥紧被子,克制着呼吸,“安岚会不会早就知道你们是两种人格?”

“伯母都不叫了?”他侧躺,支起小臂撑住脑袋,含笑挑眉,“当着我的面没事,平时别露馅。”

她别扭地嗯一声。

“她八成知道。这两天我举止反常,她应该是怀疑我的人格被切换出来了,又不十分确定,所以派个人来家里,替她观察情况。”

褚嫣着急,“那你今天餐桌上怎么还敢怼她?她回去一复盘,什么都想通了!”

“说你傻你还流上大鼻涕了。”他笑吟吟撩眼皮,“她知道小白多喜欢你,多在意你,她拿话刺你,我不发火,才是真的反常。”

褚嫣醍醐灌顶,又一脸煎熬,“从此都得这么和她斗智斗勇么?”

真累。

他不甚在意地重新平躺下去,脸朝天花板,“今晚她刚把杜姨送来,家里来不及动手脚,明天开始,我们的卧室可能会被装上监听装置,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褚嫣反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惊怒交加,“怎么能这样!这是我的房子!”

“嘘。”他抬手指引房门,“隔音虽然不错,但如果耳朵贴在门上,应该能听清。”

褚嫣压抑着怒火和音量,“我不住这里了!明天就回江城!”

“嗯,你急吼吼回江城,她更察觉出反常。”

她气急败坏,“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爷爷和父亲!”

“告诉他们什么?我是人格分裂?还是我怀疑继母要害我?”

他语气悠悠,平静地反问。

“如果我有证据,会瘸着一条腿活到19岁吗?她嫁进谢家十六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嚣张,也霸道,可从未落得半点亏待继子的口实。我今晚不告诉你这些,连你都觉得她爱护我胜过爱护大哥,你说她道行高不高?”

“更何况,”他自嘲,“我是个精神病,我说的话,有人信吗?”

褚嫣一时有点难以接受这个说法,“你去治病,只要你主动配合治疗,一定能痊愈!”

他冷笑,“我信不过你的小白,如果在治疗的过程中,我被彻底抹去,你觉得谁最高兴?”

褚嫣沉默了。

他替她作答,“不是他,也不是你,是安岚。明白了吗。”

褚嫣深深吸气,手脚麻木,冰凉。

“那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是啊,她想做什么呢。”他拖着尾音,似在咀嚼这几个字。

良久,褚嫣无比艰难地,问出一句,“是为了大哥吗?”

他没说话。

可见是疑问,也是答案。

“所以,因为爷爷和父亲不认大哥,她心里不平衡,就要毁了小白?!”

“不是毁。”他打个哈欠,纠正,“人性复杂,善与恶处在天平两端,互相制衡,她要的不是绝对的二选一,因为她自已都知道,这不现实。”

“她只是要白璧微瑕,明珠蒙尘。我瘸一条腿,他儿子多一分机会,被谢家看见。”

褚嫣愤慨,“那也很恶毒了!”

他轻嘲,“可你别说,她真做到了。如今大哥不就被看见了?谢家目的虽然在利用他,联姻、壮势、扩张权贵等级,可归根结底,如果我不是拖着一条瘸腿,何须旁人替我保驾护航?”

褚嫣翻身躺平,又烦躁地侧身,最后忍不住面朝他,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他又打一个哈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歹竹出好笋,大哥很好,心思纯粹,干净,明明有机会跟我争,但他放弃了无数次,包括最重要的,他最想要的,最终还不是让给了我?”

褚嫣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不太自在,怼了一句:

“不是让给你,是让给小白。”

“……不对,不是让!他是尊重我的选择!”

他无所谓地笑笑。

她又静默了许久,直到他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上辈子,她和谢郁白算是指腹为婚,名声很不好听,她自已又身负多重争议,最初谢家上下没有人接受她的时候,是安岚站出来,第一个接纳了她。

而后来她嫁进来,安岚大方向上不影响她,只在小毛病上纠错,得到个严厉婆婆的名声,但细细回想,实在没给褚嫣的人生带来任何有意义的纠正和指引。

她和谢郁白从始至终还是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这辈子,重新去对比安岚情绪不稳定的出发点,果然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褚嫣以正面形象出现在谢家,安岚不喜,挑刺,施压,无济于事后,只能认命;

褚嫣冲动,惹了麻烦,安岚反而给了她好脸,仿佛巴不得褚嫣烂泥扶不上墙,才有她发挥的余地和空间。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出发点皆有迹可循。

如果不是今晚这场夜谈,褚嫣也许两辈子都没琢磨明白,婆婆为何总阴晴不定。

谢郁白见她只是自已消化,没有跟他交流的意思,哈欠打得更重了。

“困了,晚安。”

他打算睡了,调整姿势,脚在被子里动两下,无意碰到褚嫣的脚,引得她立刻回缩,往外又挪了两寸。

“身上这么凉呢,晚上汤喝少了?”

他翻身,蒙被子,背对她,“明天让杜姨再给你煮一锅。”

褚嫣听见杜姨两个字,应激反应,“我讨厌她!”

“人不怎么样,厨艺不坏,吃谁做的不是吃?再陪我演几天,你回江城,过你的好日子。”

褚嫣一怔。

她走了,留他自已一人,应付这一切。

“你行吗?”她小声,隐隐担忧。

杜姨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安岚,嫁入豪门不是她的终点,整整十六年的伪善,只是她替亲生儿子铺路的前调。

谢郁白没答话。

褚嫣扯一下被子,“喂,你睡着了?”

他终于拖着倦意应一声,带了点鼻音,仿佛不耐烦,又似安抚她:

“她要演,我陪她演,看她狐狸尾巴藏到哪一天。”